眼下的境况,不过一目了然。
    其一,时间紧迫。
    其二,来势汹汹。
    所以他们此刻要寻的就势必是一个能够一击即中的法子。这其中最好的法子,当然就落在了裴贵妃身上。她在宫中多年,又身居高位,手掌孔雀印,所以这件事说难却并不是十分的难。只要部署得当,并不是没有胜的可能。
    可是输的可能实在也是不容小觑,所以裴贵妃会迟疑,也早就是他们料到了的。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裴贵妃并没有迟疑太久,只一会她便已经做出了决断,口中道:“若是此事成了,父亲跟弟弟的意思可是要扶小十三继承大统?”
    永安侯丝毫没有迟缓,闻言立即便道:“只要裴家一日不倒,便永世忠于十三殿下。”
    一个承诺,也许并不一定到时就会成为真的。可是这会,能够得到这么一个承诺,实在是比得不到要好得太多了。裴贵妃点了头,压低了声音道:“宫中的事亦如朝野风云,瞬息万变,远非人力所能掌控。如今事情若是定了,那女儿便也该好生布置下去了。
    “宫内的事便交由娘娘了。”永安侯换了称呼,在裴贵妃口称女儿的时候却用恭敬地语气唤起她娘娘来。
    这其中的玄妙之在,在场的几人怕是便没有不明白的,顿时便都心领神会起来。叶葵半掩着眸子,心道这一回的话说尽,裴贵妃跟裴家的那点子情分估计便也剩的不多了。等到事情成了,十三皇子登基,他年幼不能亲自执政,那么势必会被到时成了皇太后的裴贵妃垂帘听政。
    一旦走到那个时候,人心能变多少,如今谁也说不出一个准数来。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谁见的都不算少了。哪怕对方是同样出自裴家的裴贵妃,他们也不能放下自己的那颗心来。
    “父亲客气。”可这会裴贵妃却像是故意没有听懂永安侯的话一般,低低回应了一句,便也不再说话了。
    气氛渐凝。
    事情既然都已经摊开来说了,那自然也就没有多少积蓄藏着掖着的道理,趁着眼下这个工夫,几人便又飞快地就裴贵妃如何在深宫突围的事给细细分析了一番。
    在永安侯看来,这事不过就是个能不能做的干净漂亮,利落畅快的而已。
    可是在叶葵看来,事情根本就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
    承祯帝是帝王,是要将裴家打入深渊的魔之手,可是他同时却也是裴贵妃的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
    只这一点,便能成为最大的障碍。
    要下手,并不是说说便能直接动手这般容易的事。而且这事乃是逆反,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其间的压力更是不消说了。只要一个不留神,也许死的就不是对方,而是自己了。
    裴贵妃自从说定了事情后,眉头便再也没有舒展过。
    可他们甚至于已经来不及从长计议!又哪里还会在乎裴贵妃心中是否会觉得痛苦?眼下这时候,他们所在乎的不过只是裴贵妃答应或是不答应这两个可能罢了。既是答应了的,那就更加不会去理会她心中所想。
    人生来,便是活得这般不得自由。
    叶葵暗叹一声,荣华富贵岂是这么好得的东西?若不是有这些人一个又一个地用良知、血肉、命运……来稳固,这世上又是哪里来的世家。
    “裴家军如今已不在裴家手中,那兵力该当如何?”又细谈了一会,裴贵妃暂且放下宫中的事不提,转而说起了同样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来。
    承祯帝以为裴长歌已经殁了,所以裴家的兵力他也并没有交还给永安侯,而是直接指派了自己的人来接任。彼时苍城的战事还未结束,他这般做无可厚非,根本就不会引来旁人非议。这么一来,自然而然的等到大越要跟阿莫比和亲,战事终止的时候,那些兵力自然也就被承祯帝“忘记”了归还裴家。
    所以裴贵妃此刻才会有如此一问。
    当然,这个问题,永安侯跟裴长歌父子早有定夺。
    “既已是准备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需要的人手自然是少不了。用兵的事姐姐不必担心,军饷一事亦不必担忧。我们既敢如此做,便不可能会将其当做儿戏。”裴长歌笑着解释,却并不尽数说得详尽。
    叶葵闻言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宫内跟宫外两条线路势必是要双管齐下的,可是为了保险起见,有些事他们并不能完全告诉裴贵妃。
    这般不坦诚的合作关系,在叶葵看来似乎并不是可取的行为。可是裴贵妃不愧是裴家的女儿,身上也流着永安侯的血,思维模式大抵也是同他们相似的。裴长歌这般说了,她却并没有一丝气恼的模样,而是紧接着便:“好,那就先想个法子用来联络吧。”
    宫内与宫外传递消息并不容易,所以这是件不能避免的事,也的确是该立刻着手去做才是。
    叶葵也知道这事裴长歌应当已经在安置人手了,而且应是直接从承祯帝身边的曹内侍那样的人下手。太监在宫闱之中来去自如,又都是近身伺候主子的人,在这些人的嘴里,最是容易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是最合适用来传递消息的人选。
    可是要想彻底将这些人收买在手,必定十分困难。
    所以裴长歌的事一度陷入死局。
    “这事已在着手准备,暂且先放一放。”永安侯摇摇头,手指头微曲叩响桌面,神色严肃,道,“这事要成,恐怕还少不得要萧家襄助。”
    萧家?
    叶葵一怔,旋即脱口而出:“难道要去寻太子?”
    可是话才说完,她便意识到了不对。他们既已决意扶十三皇子上位,这会去寻太子来算是个什么道理?若是换了过去,也许叶葵还会怀疑一下,这般做是不是为的为十三皇子寻一个替死鬼或是挡箭牌。可是眼下这情况,这并不合适。
    果然,没等她继续想多久,永安侯便已经肃容看向她道:“不,是你外祖母。”
    ——萧云娘的生母,萧皇后的嫂子,她的外祖母林氏。
    叶葵听着永安侯的话,倒吸一口凉气,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萧家人并未离开凤城的事,父亲可是一直都是知道的?”
    在场的人中,除了神情自若的永安侯外,剩下的人都已是惊诧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叶葵的外祖便是萧盛,这是人尽皆知的。可是萧家出了那样的事情后,人人都说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萧夫人林氏带着年幼的庶子离开了凤城,远远避开了朝堂。可是谁曾想,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凤城,只是隐居在了长安巷中。
    这件事,叶葵知道,裴长歌也知道。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永安侯竟也是知道的。
    而且看他的样子,绝对便是一直都知道的。而不同于叶葵是因为想要知道萧家人的下落,而苦苦追寻才好不容易发现了蛛丝马迹。这档口,叶葵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林氏跟年幼的孩子能够顺利地活下来,又不声不响地从众人眼中消失入驻长安巷,这其中是不是曾有永安侯插过手?
    永安侯毫不回避地看着她们惊讶地目光,直截了当地点头,沉声道:“当初是我想法子将人安置下的。”
    得到了明确的答案,叶葵提着的那颗心蓦地便又落了下来。然而旋即便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从那颗心原本吊着的位置飞快地升腾起来。再一次,又有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住的事发生了意外,瞬间便沿着她所不能知的方向滑去。
    “父亲要寻萧夫人做什么?”还是同萧家没有直接联系的裴贵妃率先回过了神,“这件事,莫非萧家能帮上什么忙?”
    永安侯沉着脸,只吐出两个字来:“军饷。”
    话音落,叶葵跟裴贵妃俱露出一脸茫然来。唯有裴长歌骤然神色一凛,直视永安侯,几乎是咬着牙道:“那件事同萧家有什么关系?”
    那件事?
    是指的哪一件事?
    叶葵疑惑不已。
    想着想着,突然的确想到了一件极有可能的事来。
    她一直都在怀疑裴长歌跟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南鋆国之间存在什么秘密,但一直都没有想出什么关键的东西来。可今日永安侯的话跟裴长歌方才的那一句诘问,令她幡然醒悟。因为萧家早就已经在大越的政治斗争中成了炮灰,她从来都没有将注意力往那个方向去想过。
    可如今一想,当年出征南鋆之时,去的可并不是只有永安侯一人。
    同行的萧将军,她的外祖父亦在其列。若是当年真的有什么秘事发生,难道他便什么都不知?
    以方才永安侯说要先去寻林氏的话来看,她的外祖父怕是知情的。而且应当还有一件秘事,连永安侯也不知,却被她的外祖父掌握了,如今那个能够跟裴家此次行动所需的军饷挂上钩的秘密,却可能被林氏埋藏在了心底。
    叶葵不由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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