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面对的就是这样颠倒他世界观的场面,桑铎对他所有的议案都唱反调,让他下的决定都无法执行,在社团干部的会议上,把本来没资格出席的吴韵棠推出来,索要权利。
    “你这是做了老二的代理人,替他向我提分家?”吴韵章本来就冰冷的脸上此刻更是冷若寒冰。
    桑铎笑嘻嘻地说:“大少爷这话说的多伤情分,你们兄弟之间怎么分老爷子遗嘱里早有安排,是家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不过社团里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公司,总得大家有商有量。何况同是姓吴的,二少爷也是个人才,让他闲着我们下面这帮人也看不下去。”
    吴韵章冷声说:“那好,你觉得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才算是不可惜?要不要把我的位置给他坐?”
    桑铎笑说:“如果大少爷急流勇退,主动让贤当然是好。反正都是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肥水不落外人田。”
    吴韵章大怒,拍桌说:“老二知道个P!还不是你在他后面指手画脚!我不如干脆直接让位置给你好了!”
    吴韵棠这时候不再沉默了,接过话头说:“哥,我虽然年纪轻,见识少,不过也是爸爸的儿子,也想问你为社团分担责任。”
    吴韵章眼见亲弟弟和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联手逼宫,气得手抖,越发觉得这两个人狼子野心,面目可憎,绝无可能把父亲留下来的江山交出来任人宰割。
    他咬牙对吴韵棠说:“你想跟我争,凭什么?你连书都没读完就出来争,你懂什么?!他不过就是利用你做傀儡!”
    吴韵棠撇撇嘴说:“哥,你太小看人,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谁的傀儡。要说凭什么,我妈妈可是爸爸的原配妻子……”
    啪——他放肆的话被哥哥一个巴掌狠狠打断,“闭嘴!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吴韵章从记事起跟母亲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也分享了母亲对情敌深入骨髓的厌恶。在他的印象里,那女人一直是个仗势欺人横刀夺爱的恶毒妇人。
    他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在吴韵棠看来也是同样的面目。
    吴韵棠捂着挨打的嘴角,像极受到大人苛责的小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神隐约闪着幼兽倔强的厉光。
    桑铎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护住,皱眉对吴韵棠说:“大少爷,你这样欺负一个孩子未免太过分。”
    吴韵章冷笑,“他算什么孩子,顶多是狼崽子,还有你,你们俩还真是般配,都是喂不熟的狼心狗肺!”越说越气,抬手又给了桑铎一巴掌。
    吴韵棠忍不住要冲上去回敬,然而仍旧被桑铎拦住。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早已喧扰不堪,自动分成两派,互相争辩不停。吴老爷子积威犹在,吴韵章身边也还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拥护者;而桑铎则的预谋已久,联合了对他早有不满的几位大佬,联合发难。
    内讧的局面已经不可避免,只是在场的都是这一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如江湖混混一样亲自上手的时代已经太远,现在也就是互相拍桌子指着鼻子大声吵闹,杀戮也要等出了这扇门之后。
    桑铎直接挨了旧主人的一巴掌,不怒反笑,仍旧嬉皮笑脸地说:“大少爷,你对我有恩,怎么教训我都是应该的……”
    吴韵章不待他说完扬手又是一巴掌,却被桑铎劈手捏住手腕截住,并趁势将他拉近,低声说:“大少爷你就承认自己不适合做这个位置吧,趁着还不是太难看不如全身而退,到时候我养着你。”然而他脸上的笑容也就是到此为止。
    一支枪抵在他的脑门上,吴韵章硬生生把他顶开,像用套杆隔开一条疯狗,嫌恶蔑视和害怕地瞪着桑铎,“你的脏手离我远点!”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看着那只枪,吴韵章也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动作意义重大,他的枪就只在射击场远远地瞄准过靶子,从来不曾打过人,他只能以这样僵硬的姿态指着对方,却没有下一步的对策。
    愤怒被紧张和无措取代,他的手微微抖着,头脑在试着思考——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样?是一枪打死这个犯上的逆贼还是大度地放他一马?如果是爸爸……他根本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吴韵章悲哀地发现自己不是父亲,无法做到心狠手辣,杀一儆百。
    桑铎的笑意又渐渐浮在嘴角上,不过这次他谨慎地没有太过得意,而是慢慢地用手去抓那支枪,沉声说:“大少爷玩笑开大了。我胆小最怕这个。”不动声色避开了枪口。
    吴韵章的颤抖通过枪传递给了他,桑铎甚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想让他不要紧张。然而接下来一声枪响,震慑了所有的人。
    头顶的吊灯碎片零星下落,天花板上一个弹痕。
    吴韵章把手里的枪向桌上一拍,目光阴沉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狠声说:“下一枪就不会是落在墙上!谁想造反的就来吧!”
    亦是寂然,有的摄于他的戾气,有的则是老谋深算韬光养晦,没必要和他在这公开场合起冲突,只等日后慢慢计较。
    只有一个众人皆不留意的吴韵棠落在他哥身上的目光露出怨毒。
    吴韵棠从小没有挨过打,回到吴家的两年虽然不受宠可是也没有受过皮肉之苦,刚刚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他懵掉。直到一点血腥味沾到舌尖,然后扩散到整个口腔,他潜意识里一直被压抑的最原始的憎恨和嫌恶猛醒——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自己是如何地憎恨着这个异母兄长。
    如果说之前他对哥哥抢夺他生存资源的行径和一直以来的冷漠还只抱着可有可无的不满,和他作对也多少有点少年心性恶作剧的心理,那么从这一刻起支配他的就是根植于他寂寞童年的对家族血脉的憎恨。
    这个所谓的哥哥,夺走了他的父爱,辱骂他的亡母,当众掌掴他,吴韵棠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让他好看。
    子弹下不到他,他不会让自己再被这种所谓的亲人伤害!
    一道深刻的沟壑将他们脚下的大地撕裂,这一巴掌掀开兄弟之间最后温情的假面。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吴韵棠看书的时候不自觉地出神,想起从前这一段来。
    放下刚刚一直在翻看的书,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外头看那撑了满窗的枫树枝条,叶子正一点点绽放出来,节气不觉转暖了。
    现在他检省内心,可以理智地分析自己为何对当时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此嫉恨,把他哥哥放在一生的敌人的位置,死心塌地地和桑铎一起,处心积虑地要把他哥哥扳下台。
    吴韵棠回顾一生,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悲剧——他似乎从来未在任何一种感情上得到过圆满,无论是来自父母的爱还是来自兄弟或者情人。
    年轻的时候他做过很多事情残忍狠毒的事情,落下一个凶神恶煞的名号,背后的驱动多半是为了想方设法填补感情的饥饿感、控制自己命运的走向,然而经走了这么远的路,他仍旧孑然一身,在可以预见的有限的未来也不可能遇到救赎。
    俄狄浦斯王背负着邪恶的命运而降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被诅咒的人生,然而最后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弑父娶母刺瞎自己的双眼于荒野中流浪死去。
    吴韵棠到今天仍旧是憎恨着家庭的,所以他从不曾兴起念头组建自己的家庭,他觉得那一定是另一场伦理悲剧轮回的伊始,不如就把被诅咒的命运在自己这里灭绝。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姓吴的人承受背叛杀戮至亲的罪恶和痛苦。
    只是,果真如此么……
    桑殿义敲门进来,“干爹,你今天精神可好?”
    吴韵棠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自称是自己孩子的年轻男人,面容平和,既慈悲又无情,敛眉说:“我很好。”
    桑殿义说:“实际上有事想跟干爹汇报。”
    吴韵棠说:“社团的很多事情我已经交给你打理了。差不多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桑殿义说:“大事还要干爹来做主。”走过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被搁置在床头柜子上的书——《俄狄浦斯王》,“有人上门求见,要求见您。”
    吴韵棠并不是很有兴趣,“哦,是谁?——不要紧的人你就帮我挡挡。”
    桑殿义说:“人是丁牧遥带来的,是他的朋友,叫顾渭。”
    丁牧遥是倒卖军火的合作伙伴,吴韵棠自然是知道的,那个顾渭却听着却耳生。“他有没有说大概是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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