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往事,没什么可说的。”辞镜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习惯把唇抿得很紧,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派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
    他这模样看得梵音心疼。
    梵音摸了摸他的头:“都过去了。”
    辞镜别扭躲开梵音的手,想凶她别老摸自己头顶,但是一想到自己后面还要跟她表明心意,万一现在凶了她,到时候她不理他就比较麻烦了。
    所以辞镜躲开后,面对梵音疑惑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动了动自己发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梵音注意力瞬间被他头顶的耳朵吸引过去,果然没再计较他为何躲开。
    辞镜赶紧趁机扯开话题:“这场天罚之雷惊动了九天,神界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查探,先离开这里。”
    梵音指了指从辞镜心口飞出去的那朵本命红莲:“那朵莲花怎么办?”
    莲花……
    辞镜黑着脸纠正她:“是业火红莲。”
    梵音:“哦,那朵红莲花怎么办?”
    辞镜:“……”
    可能她就是跟“莲花”二字较上劲儿吧,他也懒得再纠正。
    只道:“它现在还不愿意在我身体里呆着,但是我已经炼化了它,它不能离我太远,所以会自己跟上。等我法力恢复一些,就能把它封回体内。”
    梵音点点头,伸手一薅,那朵业火红莲就被她揪在了手心。
    辞镜满脸错愣。
    这看似只有一朵业火红莲,但实则是上千株被他炼化后形成的一朵,因此这朵红莲比地府那些红莲燃起的业火威力更大些,就连烛阴那样的古神都不敢触碰,梵音竟然跟抓把野花野草一样薅在了手中。
    梵音也从辞镜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儿,她看了看被自己攥在掌心的红莲,又看看看辞镜,道:“我发现这花挺乖的。”
    也没有不愿意回辞镜身体里的意思。
    辞镜盯着梵音手中那朵蔫头耷脑的红莲,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梵音道:“那我把花给你塞回去。”
    言罢非常粗暴的把红莲按在了辞镜胸口。
    红莲大半都掩进去了,只剩两朵花瓣还倔强的攀在辞镜衣襟上,仿佛是它最后的挣扎。
    梵音用两根手指按着那两片花瓣,把它全部封进了辞镜心口。
    辞镜看着这一幕,表情有些幻灭,红莲业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顺了?
    他陈述事实一般道:“我法力尽失,封不住它,它会自己跑出去。”
    梵音盯着刚冒出个花瓣尖儿的红莲,冷萌冷萌开口:“没事,我再把它按回去。”
    才冒出来的花瓣尖儿听到梵音这话,花瓣一抖,立马缩回去了。
    红莲觉得自己很委屈,从来都只有它烧别人的份,结果这个女人不仅不怕烧,还把它的花瓣捏得生疼。
    但是作为一朵活了几万年的莲花,它十分能屈能伸,所以现在就先屈一下吧。
    本命之源回到体内,辞镜脸色虽然还是苍白的,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
    他神情愈发幻灭的看着梵音:“你到底是什么?”
    他十分识相的把“东西”两个字吞进了肚子里。
    梵音尴尬挠头:“我该不会真是魔吧?”
    辞镜蹙眉:“你见过浑身没有一丝魔气的魔?”
    梵音瞬间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测,对于自己的身份,她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
    青牛车没了,梵音带着辞镜一路驾云往冀州去。
    本来不太想让辞镜再次想起他的身世,但是一路上辞镜都很沉默,梵音就知道他心中还是有个坎儿过不去,便道:“辞镜,别恨你娘。”
    辞镜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没有恨她,她于我而言,跟这大千世界的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
    他幼时没有一点关于自己母亲的记忆,等到能记事的时候,跟着狐女夕颜这个名字一同出现在他耳朵里的,还有“半妖”这个词,以及那无尽的羞辱和痛苦。
    他并非是被容白古神救回来后便一直留在上清雪镜的。
    狐族得知狐女夕颜已经魂飞魄散,狐王狐后大悲之下,连忙前往上清雪镜,祈求容白古神把狐女夕颜的孩子交给他们。
    狐族本就是辞镜的归宿,容白古神没有阻拦的道理。
    在狐族的那几年,是辞镜最痛苦的一段时日。
    狐王狐后虽然疼他,但他是半妖,被所有妖族不耻的半妖,因为有一半的人族血统,没有洗髓之前,连修炼的资格都没有。
    狐王的其他孙子、外孙,都以取笑他、捉弄他为乐。他们会用法术把他冰封起来,看他能活多久。或者是捏诀点燃他的狐尾,看着他惊慌失措跳进水里,却还是灭不掉那妖火而哈哈大笑。
    每次听到狐女夕颜的名字,对他来说都得遭受讥讽和折磨,久而久之,他厌恶听到夕颜这个名字。
    仿佛就是这个名字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那些妖最喜欢看他哭,但小辞镜就是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她们怎么摆弄,就是不掉一滴泪。
    他很聪明,他故意把伤痕给狐王狐后看,但是他们除了心疼,并没有怎么责罚那些欺辱他的孩子。
    小辞镜明白了一个道理,除非他自己变强,否则永远没人为他出头。
    但一个半妖变强,谈何容易?
    一次那群小狐妖玩得过火,把他带去人界,让他在闹市上露出了狐耳和狐尾。百姓大叫着妖怪惊慌逃窜,很快官兵来带走他。
    说是要把他烧死。
    被绑在型架上的时候,围观的百姓烂菜叶子臭鸡蛋扔了他一身。
    因为受过更多比这过分十倍的毒打,也被妖火烧过不止一次,那时他竟一点也没觉得怕。
    他只是突然想知道,那个生下他的人,他所谓的母亲,如果知道他会遭受的这一切痛苦,会不会后悔生下他这样一个半妖?
    在妖界永远被欺凌,在人界是怪物……
    当初在建木中,建木故意提起他的身世,他没有半分动摇,不是他生来心如磐石,而是他曾经在远古战场上,入魇魔的噬魂阵,被困在幼年的记忆中整整一千年。
    一千年里,他一次次看着那个弱得任何人都能轻易碾死的幼年自己,经历这些谩骂欺凌。他从一开始的心性大乱、失控疯狂杀人,到后面像旁观别人的人生一样平静看完所有曾让他痛苦的回忆。
    噬魂阵破了。
    容白古神说,过了这一关,他往后不会再有心魔。
    如果那段记忆是他的心魔,辞镜的确是不在乎了,毕竟在后来的古战场上,天狐一族死伤殆尽,老狐王老狐后早些年便寂灭了,剩下的那些,辞镜没有一个个亲手杀掉便是对他们的仁慈。
    往后的年岁里,偶尔想到狐女夕颜这个名字,辞镜还是会觉得身上仿佛有被人踢打的钝痛,但终究是没那么再反感这个名字。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不恨夕颜。但是,夕颜这个名字留给他的,除了那些幼年的苦痛,他再也记不起其他的。
    他想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在他法力鼎盛时期,他甚至回到了曾经被夕颜斩断龙脉的那个王朝,回溯流年,亲眼去看当年的一切。
    知道了狐女夕颜曾经的苦衷,辞镜杀去天狼族,拧断了那个代替夕颜嫁过去的侍女的脖子。她很好命,嫁过去就给天狼首领生了一窝狼崽,在天狼族站稳了脚跟。哪怕后来代嫁一事败露,她也只说是自己是被天狐族逼着嫁过来的,把自己当年的恶行摘得干干净净。
    有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或许怎么也没想到,在狐女夕颜死去几千年后,她还会死在狐女夕颜的儿子手中。
    辞镜查过那个男人的转世,可惜冥界的转生录上根本没有他和那个宠妃的名字。
    可巧,他们的前世同样不存在。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都是下凡历劫的神。
    多么可笑,天神下凡只为历一场情劫,狐女夕颜赔上的却是魂飞魄散的代价。
    辞镜去女娲神卷上找关于那段时间下凡历劫的神族记录,遇上女娲神殿失火,大半经卷被烧毁,剩下的残本里,记录的几位历劫的神君无一不是在神魔战场上陨了。
    辞镜找不到那个负了夕颜的男人,也找不到只言片语关于那个宠妃的去向。
    随着神魔大战达到终极,死去的神族越来越多,辞镜只当他们也死在了神魔战场上。
    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夕颜报仇,只是觉得,自己该这么做。
    夕颜对他来说,依然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关于他身世的名字,仅此而已。
    *
    梵音听辞镜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还是有些心疼他。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安慰小团子。
    辞镜突然来了句:“以后我们不要孩子,我陪你走到天地寿命的尽头就好。”
    他是一只重塑了天狐灵体的半妖,梵音还不知是个什么物种,他们生出的孩子,谁知是个半妖半啥。
    跨界结合生出的孩子,都会先天不足。
    半妖还算好的,只是修行困难。魔界和冥界跟人生下的孩子,都会早夭,因为人的气息禁不住魔气和鬼气侵蚀。
    神跟人结合生出的孩子约莫是最惨的,呱呱坠地就得先被天雷劈一通。
    毕竟一出生就是个半神,别的凡人想成仙都还得修个千百年,世上哪来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事。
    神魔相恋就更别说了,神泽和魔气相互撕扯排斥,别说有孩子,相恋简直就是在自杀。
    据说魔界人均颜值水平低下,哪怕是妖界最为貌美的狐族跟魔结合生出的孩子,都丑得不能看。
    虽然辞镜心中笃定梵音不是魔,但是就怕世间有万一。
    到时候要是生出个丑得不能看的小怪物来……
    辞镜越想小眉头皱得越深,觉得不要小孩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梵音一直没有回话,辞镜抬头一望,就见梵音面无表情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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