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乌烟瘴气,宣玑只能感觉到盛灵渊在附近,但找不着人,也听不见声音。他刚扎进归一阵中,还没到底,大阵立刻对外来入侵者做出了反应,空气里无中生有地冒出百十来把钢刀,劈头盖脸地朝他卷来!
    阵主笑道:“有新客到……盛潇,你的狱卒来找你了,你怎么还躲躲藏藏的?”
    宣玑宣玑手中“哗啦”一声响,几枚硬币自己飞出去,在空中化成几道影子,密不透风地弹开那些逼近的刀剑。
    破阵这事要交给盛灵渊,人族因为先天限制,为了在战争中对抗其他种族,只能在符咒和法阵上下工夫,在这两个方面得天独厚,人皇在阵法上的造诣更深,宣玑自动领了打手的角色。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一边架起嘴炮加入战局:“不知道打哪抄个归一阵,您就能冒充妖王啦?您是哪个山沟里的糟杆子树成精,这么自信,怎么不去搞电信诈骗呢?”
    说话间,他落在了那大树暴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作为火鸟的祖宗,敌人用木头送人头,岂有不烧的道理?因此宣玑像颗大号的火星子,碰哪哪着,火苗从他脚底下一路蹿了出去。大火一下扫清了阵中的雾气,把地基树的整棵树干都吞了下去,大厅顿时成了一片火海,就像当年地火奔涌的赤渊……
    宣玑却发出一声仿佛踩了狗屎的感叹:“操!”
    他蓦地扭过头去,只见周围的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他自己正浸泡在火海里,这哪里还是异控局一楼大厅,分明是赤渊——当年还烧着的赤渊。
    这怎么又是心魔瘴!
    修行界十大贱招之首——守火人权威选评。
    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宣玑抬起头,瞳孔被火光刺得急剧缩小。
    他看见一个人影从赤渊的高崖上一跃而下。
    那是他三千年间试图洗刷三十多次不得的噩梦,不敢想、不敢看,提一句都要肝胆俱裂。
    那人落到半空就已经化作一团火球,流星一般地砸向岩浆表面的硬壳,熟悉气息被赤渊一五一十地转达给了“守火人”。
    宣玑的理智刹那烧成了灰,前一秒,他还清楚地知道这是幻觉,下一刻,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朝那人扑了过去。
    三千年前,宣玑没有身体,明明近在咫尺,双手却徒劳地穿过盛灵渊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岩浆反复吞下抛起。
    这一次,他终于接住了那人。
    那张他魂牵梦萦的脸早已被赤渊烈火烧得面目全非,所有的骨头似乎都已经不在原位,焦炭似的皮肉黏在上面,在他怀里艰难地张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宣玑一把将盛灵渊拢在身前,双手不够用,还要加上翅膀,他恨不能把自己碾平,化作一张屏障……
    这时,他听见怀里的人轻轻地说:“你尝过巫人族的梨和蜜……尝过他们入梦伤人的绝技吗?”
    宣玑悚然一惊,下一刻,他胸口一凉,怀里的“人”缠在他身上的“手”绕到他后背,从翅膀的间隙中伸过去,捅穿了他的心口。
    那“手”变成一把树藤,在他胸腹中乱搅,随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脊梁骨。
    “啊,”疑似妖王的声音叹息着鉴定道,“货真价实的朱雀骨,好烫。”
    宣玑双手骤然脱力,紧接着,周围赤渊的幻境破碎,他整个人被抛到了半空——树藤从他背后刺入,前胸钻出,再钻进丹田、咽喉各处,把他牢牢地缝死在那。
    鲜红的翅羽雪片似的往下落,宣玑脸上一片空白。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间,让人来不及反应。
    一个裹在黑雾里的人影扑了上来,疯了似的去扯“缝”在宣玑身上的妖藤。
    白影露出了形迹,轻轻地“呵”了一声:“终于肯露面一见了,人皇陛下。”
    话音没落,树根上伸出无数细小的枝芽,蛇似的逼近盛灵渊,然而就在这时,白影脚下突然爆起一团火光。
    “准备好坦白从宽了吗,糟杆子精!”
    话音没落,又一个宣玑蓦地从白影身后冒了出来,与此同时,那被树藤钉死在半空中的“宣玑”从头开始融化,变成了一把钢镚,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连成了一条铁链,反而把正在挣脱火圈的白影牢牢地捆了起来。
    方才拼命撕扯树藤的“盛灵渊”身边的黑雾散开,里面空无一人——那只是个魔气凝成的虚影。
    “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宣玑把锁链拽紧,一字一顿地说,“为父‘死’过三十五次,从来没有——掉、过、毛!”
    只听有人低喝一声:“破。”
    消失许久的盛灵渊在白影被宣玑困住的刹那就锁定了阵眼,黑雾在他手里凝成了一把长刺,从阵眼里穿了过去。
    归一阵天翻地覆起来,巨大的树根翻滚着,异控局大楼里无数砖瓦簌簌地下落,烟雾倏地散尽,露出树根上隐藏许久的劣奴躬伏法阵。
    盛灵渊手里的黑雾剑去势不减,同时,一道天雷从折断的大楼露天顶上劈了下来,正劈在那大树的中心,大雨倾盆落下。
    “默契满分!”宣玑在地动山摇的噪音里吹了声跑调的口哨,扯着嗓子问盛灵渊,“和我‘山盟海誓’好不好?”
    盛灵渊不肯跟他一样咆哮,宣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清他的口型。
    非常简单易懂,因为陛下就说了一个字:“滚。”
    “我这双关台词都能求婚用了,”宣玑像是要跟那炸得人耳朵疼的雷比调门,撕扯着声带吼,“你就回我一个‘滚’?你们这些臭男人……”
    他话没说完,盛灵渊却忽然掠至他身边,一把扣住他的肩,宣玑往后踉跄了一步,随后被盛灵渊带了起来,往旁边退了十多米。
    一根吊兰枝从地缝里冒了出来,方才差一点缠上宣玑的脚。
    那本来是一盆普通的装饰绿植,花盆的碎片还在墙角,里头的植物已经出息了。它把根扎进了地砖,枝条活像钻头,在大理石地板里钻进钻出,长了有七八十米,通体紫红,像吸饱了血的水蛭。
    “什么鬼!”宣玑最讨厌水蛭,扑腾着翅膀飞到半空,手里还拽着陛下不放,“怎么回事?”
    盛灵渊一偏头:“不知道……松手,小点声,我没聋。”
    宣玑揉了揉轰鸣的耳朵,这才发现雷暴暂歇了,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强光稍退,他看清了大厅的惨相:之前是根系里压着劣奴躬伏法阵的地基树疯长,在楼体里乱钻,沿路吞噬其他植物。此时,法阵给陛下一剑挑了,地基树也好像漏了气,要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那些方才被吸成槁木枯枝的各种植物原地复活,并且“活”得变本加厉。
    墙外的爬山虎盖住了窗户,被打翻在地的绿萝藤蔓爬得到处都是,结成了“地毯”和“墙纸”,随后,宣玑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异香——有一株长到了一层楼那么高的白茉莉开了花,每朵都像纸灯笼那么大,白惨惨地遮在头顶,也不知道是在给谁吊丧。
    宣玑忽有所感,迅速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整。
    不好,子夜之交到了!
    随后大地震了起来……不,不是地震,是雷。
    方才那一拨雷暴只歇了不到半分钟,好像是大喘一口长气,气沉丹田,再开嗓,整个升了个调门——暴躁得好像盛灵渊的通心草化身违约阴沉祭的那一次——大有要把这半截大楼夷为平地的意思。每有雷落下,那诡异的地基树就焦黑一截,而与此同时,它周围那些植物就会跟着疯长一轮。
    雷在把大树里的什么东西往外挤,从劣奴躬伏法阵中吸饱的能量不再集中,而是散得无处不在。
    下一刻,无数白影从各种各样的植物中飞出来,大的有人那么高,小的就像传说中的花仙子,只有巴掌大,单个看都颇为仙气飘渺,聚在一起就不大美观了,仿佛暮春的永安满城飘的杨柳絮。
    原本被劣奴躬伏法阵吸引,蜂拥着涌向大楼的假妖丹凝固在半空中不动了。
    紧接着,冻雨随着雷暴落下,假妖丹就被雨水从半空中冲了下来,沾水就化成血,来了一场字面意义上的腥风血雨,撤出大楼的异控局特能们唯恐那血有问题,纷纷抱头鼠窜,各自找地方躲。
    刚躲过雷暴的直升机们滴汤挂水地往后山落,飞机上的人们已经做好了坠机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那“血雨”并没有什么破坏性,没一会,暴风骤雨就把血腥味洗净了,人迹罕至的西山重新恢复了清爽,血水好像某种特殊的肥料,浸润过隆冬寂寞的山坡,枯死的草木居然纷纷抽条发芽,一股草木的馨香压过了腥臭。
    苟延残喘的大楼里,宣玑看清了那些柳絮似的白影——那居然是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祭文。
    “我以为精通祭文的是何翠玉,”盛灵渊正了正方才被宣玑扯乱的衣领,跟自称不掉毛的那位保持了两米的距离,他在乱成了一锅海带汤的大厅地面上找到了一块完整的地砖,站了上去,“没想到背后还有真高手——凡人都用祭文通魔,你独树一帜,以人魔为祭,倒还真有点九驯逆天屠神的意思。”
    宣玑因为天生种族,对祭文这种邪术天生排斥,三千年过去,在这方面也没进修出什么成果,闻言吃了一惊:“什么……以人魔为祭?你是说阿洛津和微煜王他们……”
    他突然想起来,他落进大厅里时,遭到的第一波攻击是微煜王在海上用过的;心魔瘴是影人借着从陛下那偷来的天魔气自己练的;把他的化身缝了一百零八个补丁,还试图摸摸他骨重几何的那招明显是巫人的风格……
    三千年前九驯吞噬了无数上古先天大妖,三千年后这位吞噬了三个人魔!
    这些怪物怎么越来越能胡吃海塞!
    杨柳絮似的祭文渐渐聚拢到一起,聚出了一个人形。他先是嗤嗤轻笑,随后放开了声音。身体也随着嗓门一起长,两米、三米……很快从没了顶的半截大楼里伸了出去,人形边缘是流动的雪白祭文,祭文从四面八方而来,越聚越多,它成了个顶天立地的雾人。
    然后那巨人形状的白絮中间,一个青衫长袍的身影现了身,形容飘渺,恍如仙人。
    通天塔似的总局大楼先是从中间折断,随后寸寸龟裂。从天空往下看,遍布的法阵好像被大火燎过的草原,大片大片地化为灰烬。整个西山都在动荡,从三十六层逃下来的直升机狼狈地在后山迫降,王泽连滚带爬地下了飞机,瞠目结舌地望着大楼的残骸。
    那里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变异的植物前仆后继的祭了朱雀后裔的怒火,浓烟冲天,黑乎乎的浓烟里,有一个巨大的人形白影,张牙舞爪地挥着着火的藤条,在烈火和奔雷中咆哮。
    “那是什么玩意……”王泽喃喃地说,“今年冬天的p.5终于爆表成精了吗?”
    “肖爸!”几个风神冲上来接飞机上的人,张昭跑过来,“西山外围法阵破损严重,刚刚在度假山庄那边的同事说,他们那已经能用肉眼看见总局大楼了,那我们不是要暴露在普通人眼里了!黄局正在想办法联系封路,他问要封多久……”
    “别管,封就对了!”肖征飞快地打断他,“暴露现在还是问题吗?问题是总局的地下封印!大楼防御法阵一碎,地下封印万一损坏,你知道会跑出什么来——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燕总不是说暴雨来接应了?单霖呢?”
    “哦,单总说地下封印太危险了,她得去看看,”张昭说,“刚才借调了月汐姐姐,从车库那边绕到地下了,让我在这等着,跟你们说一声。”
    燕秋山王泽和肖征异口同声变了调:“什么?!”
    “轰”一声巨响,一道真龙似的闪电砸了下来,冲击波从大楼残骸爆开,席卷了后山,众人视听一时失灵,地面裂了无数条狰狞的伤口。
    外勤们所有还能联网的电子设备上,同时收到了危险物泄露风险的紧急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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