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孙立信又开车来接,丽质把昨天买的衣服打个布包带在身上,一路上还是没什么话。可立信还是觉得享受,每天能这么和丽质待一会儿,有种舒畅之感,一天精力十足。
    到了店里,孙掌柜带着王楠楠和薛强正忙乎着。王楠楠负责打扫卫生,桌椅擦得锃亮;薛强和孙掌柜一起搬搬抬抬做着布置,看得出今天的聚会掌柜很上心。
    元复祥的前厅非常讲究,当中八把酸枝木官帽椅,配着四方茶桌,上首位两把,两边各自排开,椅子都是老物件带着包浆,既气派又有文化厚重之感。
    丽质上前问了掌柜好,径自到了后堂。薛强傻呵呵看着丽质背影只是笑,王楠楠本想发作,但想想今天事情重大,只好低头继续干活。孙掌柜看看前面差不多了,又吩咐了几句,就转身到后面找丽质去了。
    “李姑娘,今天咱们请五大掌柜过来,事关紧要,我得和您先说说这其中缘由。”时间不多,掌柜也没客套,上来就说。
    “孙掌柜请明示,丽质听着就是了。”丽质把手里布包放在一旁,孙掌柜看了也没好问是什么。
    “我先给您说说咱们琉璃厂这情形,这条街分为新派、老牌、不入流。今天到的这五大掌柜都是新派,所谓新就是人家有新想法,和我们元复祥这老派完全不一样。我们规矩多,承旧制,店里都是师徒相认,收东西有很多禁忌。这新派就不一样了,有些都是世家公子哥经营,讲个风雅,背后有资本,收东西雅俗共赏,图个量大,说不定哪次就捞着条大鱼。”孙掌柜看看丽质听得认真,继续说道:
    “我们元复祥是不多的几个老派之一,虽说咱们看不上这些新派的作为,学识经验上也强他们好多,但这些年轻人什么生意都接,行外的名声慢慢就盖过了我们。这回我约这几位过来,也是要杀杀他们锐气,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东西,什么叫名声。”丽质听完,也就明白了,这是要和对方斗一斗。
    她问道:“孙掌柜意思,丽质明白,可怎么杀他们锐气呢,凭咱们一件东西,想是他们也不会服气。”
    “李姑娘明白人!今天是‘文斗’。行里规矩,敢发出这号令的,手里必然有宝物,可来的人也不会空手,都会带件和你相当的东西斗一斗。这‘文斗’就是互相盘道说理,客人先亮出来,主人家评说,说得服气了,那就换下一个,说不过,主人就得拿出宝物给客人掌眼,万一栽了,人家外面怎么骂你,都是人家本事。”孙掌柜又是详加解释。
    丽质听了点点头,说道:“照您说法‘宝物是要相当的’,那今天五位掌柜拿来的都得是大唐的东西,这‘文斗’就让丽质来吧,你放心,元复祥的名号倒不了。”
    孙掌柜听了,连忙拱手,说道:“那今天有劳李姑娘了!”说话间听外边有动静,估计是人来了,丽质跟着掌柜赶快来到前厅。
    果然,人已到,依次是盛和轩、古玩天下、鉴宝、万世珠宝、和顺昌这五家新派店面的掌柜。孙掌柜一一拱手,客气着:“今天我元复祥高朋满座,蓬荜生辉,幸甚!各位请坐,看茶!”
    来的人普遍岁数不大,约莫40左右,和老掌柜比起都算年轻人,说话没这么古朴客气,吵杂到:“老孙啊,你家收到好东西了吧,据说是唐代公主的物件!今天咱们得好好比划比划啊!”
    孙掌柜听了,脸上没显出什么不悦,还是拱拱手,说道:“谬赞,谬赞!”
    待客人都坐好,王楠楠和薛强依次给摆上了上好的大红袍。孙掌柜咳嗽一声,往后让了一步,伸手示意丽质往前,说道:“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元复祥新请的鉴宝人,李姑娘。李姑娘家学渊博,琴棋书画,博古论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丽质听了,双腿微曲了下,颔首致礼。来的掌柜们看看丽质,却不买账。坐在右边的盛和轩掌柜接了句:“老孙,你别逗了,这小姑娘多大啊,还能做鉴定,你们元复祥没人了吧!”说罢一帮人哄堂大笑。
    笑声中,丽质皱了皱眉,回头和孙掌柜小声说了几句,孙掌柜点点头,示意丽质快去。掌柜坐了首位,抬抬手,说道:“各位,请先品茶。”
    “老孙,赶紧吧,有东西就拿出来看,我们都忙,哪有时间陪你喝茶!”底下有人鼓噪道。
    “各位稍安勿躁,今天主角是我们新来的李姑娘,她马上就来。”说完,掌柜扫视了一圈,那意思是我今天就派出个小女孩,你们都心里先掂量掂量。
    毕竟元复祥是老户,众人不好再说什么,互相间一边喝茶一边讲些行内的笑话,哄笑一片,也不知什么礼数规矩。王楠楠和薛强站在掌柜身后,恨得牙根疼,但都没敢说话。
    等了好久,也不见丽质出来,底下人话也聊完了,又坐不住了,喊道:“老孙,你什么意思啊,我们这喝了半个小时茶水了,你闲着就闲着了,别拉着大伙陪你一起玩啊。”说完又都开始起哄。
    孙掌柜看看是挺久了,确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示意王楠楠去看看。王楠楠会意,连忙往后堂走,可没走几步,只见她满脸惊讶之色,竟然一步步又退回来;薛强回头看了一眼,也是不知所措的跟着退了几步。众人发现不对,也看向后面,忽然一下都是目瞪口呆,站了起来,那神情着了魔一样。
    就看见丽质一身雍容华贵,好像踏着历史的波澜,从容而又自信地缓缓走出后堂。这刹那好似另一个时空,一切回到了从前,眼前的前厅仿佛变成了大明湖畔的游廊。
    丽质还是昨天那套衣服,还是昨天那个神情,现在却多了些冰霜,多了些威严,她缓步走到前厅,一双蓝眼左右一扫,不怒自威。孙掌柜一回头,定睛一看,瞬间也着了魔,跟着连忙站起来,腰也不没敢挺直,退后几步,伸手往前让座。
    丽质向掌柜点了一下头,走到上首位,把那冰锥一样的眼神又在每个人脸上刮了一遍,顿了顿,挥挥手,没说话,坐下了。五个掌柜张着嘴,没反应过来,亏了上边孙掌柜喊了句:“诸位请坐。”这才缓过劲,面面相觑,都不知所以然,赶快喝口茶水压压惊。
    坐在最后面的古玩天下掌柜年龄最小,底下嘀咕了一句:“老孙掌柜今天是要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啊,哪找来的这个小姑娘,吓唬我们吧!”这句话一说,大家有点明白过来,都认为今天元复祥是要出重手了,但为了各家店里的面子,那还得打起精神。
    孙掌柜也没坐下,站在丽质身后,喊了句:“各位,我们元复祥,今天李姑娘当家。请亮宝物吧!”这一声喊,下面的各位掌柜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今天是过来‘文斗’,在琉璃厂这片,面子是万万丢不得的。
    坐在第一位的盛和轩掌柜,打开随身布裹着的卷轴,唰一下亮开,抢先对着孙掌柜说道:“唐,褚遂良,《大字阴符经》真迹,众位上眼!”说完往当中的四方桌上一放。
    话音刚落就是一片惊叹声,书画类市面上常见的,还是明清为主,宋的就是宝物了,这大唐褚遂良的真迹肯定是宝中之宝。其他掌柜连忙围上来观赏,都翘着大拇指互相点头称赞,盛和轩的掌柜满面春风,一边和众人客气着,一边斜眼瞧着孙掌柜。
    孙掌柜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这幅字,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这种场合下,没人会拿假东西出来,心想:“这盛和轩今天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看来志在必得。这要是第一轮就把我们的玉质粉盒请出来,那面子可丢大了。”孙掌柜从兜里掏出副白手套戴上,和大伙示意了一下,接着小心拿起字画,薛强连忙也带上手套过来帮忙,两人走到丽质面前,展开卷轴让她观看。
    丽质听了褚遂良,心中大致有数,当年听陛下说过些他的事,天策府时期,他就是十八学士之一,乃朝廷栋梁。褚遂良的字,师从虞世南,自然也学王羲之,说起来和丽质算是一派。再仔细看这幅《大字阴符经》,笔法却用的是草书,丽质心头疑窦顿起:“褚公善楷书,小楷、大楷笔力雄浑,但没怎么见过他写的草书啊?”可眼前这幅字确实写得漂亮,丽质默默跟着写了几笔,没发现什么破绽,一时不好开口。
    盛和轩掌柜看丽质这边没动静,催促起来:“老孙,怎么样?把你的东西拿出来吧!”孙掌柜没接话,只是用眼睛看看丽质,意思请她说说话,至少要评价一下。
    丽质这时忽然心生一计,抬手让孙掌柜过来,在他耳边讲了几句。掌柜听完愣了一下,他先把字画放回桌上,再跟王楠楠和薛强吩咐了下,这两人快步进了后堂。
    五个掌柜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孙这又是演哪出。按规矩他就是输了,得把他的东西拿给大伙看,要是耍赖的话,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过了一会儿,王楠楠和薛强抬着个挺大的案几出来了,案几上有文房四宝和一幅尺寸一样的“做旧纸”,摆在前厅中央。这“做旧纸”就是把宣纸用特殊方法做出古旧感,元复祥有几个老师傅专精此道,品质行内出名。由于工艺复杂,数量少,价格很贵,一般只供给圈内的文人墨客,要的就是个古朴的雅兴。
    丽质看看准备好了,开口说道:“诸位可知,这世上万物,以稀为贵,古物尤其如此。玉有和氏璧一块,书有《兰亭序》一幅。今日这《阴符经》若是天下存一,才能叫个宝物。”
    这话一说,盛和轩掌柜当场不乐意了,愠怒道:“李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拿个假货来招摇撞骗吗!”
    “这幅字——真假丽质不敢说,可这世上要是有那十幅八幅的,恐怕——”
    “胡说!”盛和轩的这是真生气了。
    “那好,真假诸位自辨。”说完丽质双手一抖宽袖,缓缓站了起来。
    走到几案前,丽质看了看众人,轻轻一笑,似带起一阵春风,再没多话,左手翘个兰花指拢住袖口,右手龙飞凤舞,疾风般下笔,《大字太阴经》上篇,开始现于纸上。
    众人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都聚拢过来,看着看着,有人先发现不对劲了,小声议论起来:“这写的也太像了吧!”
    盛和轩掌柜连忙拿来自己那幅,边看边比对,这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眼丽质写的,一眼自己带来的,他本人也擅长书法,越看越害怕。孙掌柜已经明白了,看盛和轩的急成这样,心里一乐,从兜里又掏出个放大镜给他,轻声说:“您再看仔细点?”
    丽质把上篇写完,饱蘸了墨,正待再写,盛和轩的突然大叫了一句:“停!停!你不许再写了——”上来就要抢丽质的笔。
    孙掌柜手也不慢,一把拉住,声音也提高了:“您可是在我们元复祥呢!悠着点!”
    丽质看看,放下了笔,又向其他四位掌柜望了望,转身回去坐下。那四位没了刚才鉴宝的兴奋,纷纷回了座位,看门外的、看屋顶的、看地面的,都明这个道理,同行栽了,万一有点幸灾乐祸神情叫人看到,以后是要结仇的。
    盛和轩的掌柜呆立在那,拿着自己的“褚遂良真迹”,脸上已经变了猪肝色,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着实的觉着丢人。
    正这尴尬时分,孙掌柜上前一步,拿起丽质写的字,当着众人面,哗的一下撕开,又拿出个打火机点着了扔在地下。他拱了拱手,说道:“诸位,今日之事是我元复祥鲁莽了,我在这跟盛和轩陪个不是。这第一轮,大家打个平手。”众人都明白意思,这元复祥不愧老店,礼数真是没话讲。
    这一刻孙掌柜胆气也壮了,声音也响了,接着说道:“第二轮,哪位献宝?”
    众人互相看看,都没动,刚才这下确实被震了,看来元复祥这小姑娘道行不浅。迟疑间,坐在最后面古玩天下的掌柜站了起来。这家店是近几年崛起的,势头不小,掌柜才35岁,有不少新想法,吸引了大量的年轻顾客。
    孙掌柜看他站起来,心里明白,古玩天下虽然也是五大店之一,但毕竟时间短,行里的口碑还不行,他敢出手的话,必有重器,是来立个名号的。
    年轻掌柜戴了手套,小心翼翼打开随身布包,还掉了些土下来,双手一托,说道:“唐三彩!诸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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