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唐三彩一捧出来,众人都互相打量着神情,谁也没说话,也不敢把好奇之情挂在脸上。这倒不是说唐三彩拿不出手,反而是它太贵重了,以至于假货横行,自民国年间就有仿品,后来越作越像,不是个中的高手无法判断真伪。
    青年掌柜将三彩放在当中的四方桌上,冲着孙掌柜说道:“唐三彩骏马,大唐贞观年制,产地洛阳。”
    孙掌柜听得别扭,心想:“这唐代的东西能这么介绍吗?”但也不好表露,他接道:“惭愧,我元复祥还没收过唐三彩,不敢妄议。劳烦您先讲讲这件宝物的来龙去脉,再由诸位评说。”说完他瞄了眼李丽质,却发现她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认不认识这东西。
    青年掌柜看看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拉开了架势,双眼一瞪,手一指,喝道:“各位,这东西就不能叫唐三彩!”说着就起范儿了。
    他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接着说道:“这叫什么?这叫彩陶,大唐彩陶!说它是宝贝,你得先看大唐。那是个什么年代,气吞万里如虎啊!咱们老祖宗那时候有钱,富着呢。我跟你们说,大唐时期作出来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看着不行,当场就砸,哪像现在。”说完激动地抹了把嘴。
    这位年轻掌柜能这么快地把古玩天下做起来,自然有些本事。他是新派里的新派,写博客、开公众号、自费出书样样都来,而且特别会抓现在人的心理,在网上有群铁杆拥趸,尤受年轻人喜爱。
    “你们看我这彩陶骏马,是不是有种四蹄腾空,驰骋飞扬的感觉,看久了都怕它从桌上跑了!再看这颜色,白色马身,黄鞍绿带;这细节,马鬃毛都是一根根的。说明什么?这说明造型的人必定是大唐的国手,才能有这样的作品。”说完又抹了把嘴。
    孙掌柜看这口若悬河的,怕他是要渴,用眼睛看看王楠楠再看看茶杯。不想王楠楠听入了迷,反应都没有,气的孙掌柜后面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送茶去。”
    丽质那边也瞪大眼睛,左手托腮,靠在椅子里,那劲头好像听着传奇评话。她看孙楠楠去拿茶杯,还催了一句:“你快点,好让他继续讲啊!”气的王楠楠翻了个白眼。
    年轻掌柜咕咚喝了口茶,接着说道:“我刚才看大伙表情就明白了,你们不信我这东西是真的。那好,诸位,你们再看——”他从布包里托出了本破破烂烂的线装小册子,高声道:“大唐国手阎立本、阎立德兄弟的手书残本!”
    他表情一转,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件大唐彩陶可是费了我千辛万苦啊,前后足足三个月,跑遍了大江南北才被我寻到。那过程比小说还精彩,这开头部分就是这卷残本了。”听的人都被侃晕了,谁也不说话,都想知道这故事到底怎么回事。
    “这残本是我无意中得到。当时我去杭州进拓本,谈好了价钱,等着店里打包的时候,忽然看到老板桌上这部残本《阎氏家训》。我问了问老板,他说刚收上来,正在研究。也是巧,我有个顾客专门要这种残本古卷,真假无所谓,越破越好,摆家里玩个风雅。当时看这本书品相确实太差,破烂的不成样子,老板也愁着买主,我就顺势给带回来了。接下来才发生了这惊天的大事!”
    众人听得越来越有味,纷纷拿出扇子、香烟,喝着茶水,就差让孙掌柜上点瓜子水果了。年轻掌柜看大家听得入迷,劲头更足,继续道:
    “后来我去了苏州、南京等地,等我回来时候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有天我那客人打电话来,说第二天来看货,我才想起来。那天晚上我把残本找出来,想先看看,才好和客人讲。这《阎氏家训》是阎立本、阎立德兄弟写的,他们一个专攻雕刻,一个专攻绘画,都是给大唐皇室干活的。书里前面倒没什么,都是些治家格言、醒世警句。可在最后面,我发现了这几张加页,和前面笔体明显不同,就在这上——”他举起手中残本,提高声音:“我找到了这彩陶骏马的线索!”
    这话说完,在座的唏嘘一片,众人不断点头。孙掌柜也跟着听进去了,这时也插了一句:“您这是峰回路转啊!”
    “那是,要不怎么叫奇遇呢!各位,过几天我就要把这事写成文章,发在我的博客上,到时候我那些铁粉肯定到处转发,用不了几天绝对轰动网络!”他也不管这些人懂不懂他说的,继续讲故事:
    “大家都知道,这所谓的唐三彩,主要是随葬品。这加页上记载着阎立本生前就亲手给自己准备好了葬品三彩,其中有六件是按照皇室用马一模一样仿作的,是其中的极品。可后面记录的随葬品清单里,并没有这六件,我找到了其中原因。阎立本虽然在当时是个大艺术家,可他几个儿子偏偏不学好,欺男霸女干了好多坏事,在当地名声极差,也不听他爸的,死不悔改。这有段阎立本给他弟弟留的遗言,我念给你们听听,‘吾遗诸子今付你,察有志气不伦,交游匪类者,皆先挝杀然后闻。’大伙看看这话写的,这当时得给老爷子气成什么样!”
    周围附和声一片,都说道:“这可是,有这样的儿子,他爸脸真丢光了。”
    “对啦,确实如此。可这阎立本是有风骨的,去世前一生气,说我愧对先祖,养子不教,那最好的六件彩陶不要随葬,你们也不许使用,另埋他处。后来阎立本去世后,他的族人就按照他的吩咐埋了这六件极品,埋藏地点就记录在这本残卷的最后几张加页上——”
    众人一听到这,不约而同坐直起来,侧耳细听。这时,年轻掌柜咳嗽了一声,又喝了口茶,道:“对不起啦,诸位,这具体地点我是不方便说,只能告诉你们在江西上饶。”几个掌柜一听,顿时泄气声一片。
    “大伙别急,我再给你们说说后面事,那更是离奇。要不是我够聪明,这东西我还真带不回来了。这上面记录的地方,我也是查了资料才确定现在何处,另外有个关键线索,‘埋于巨树下’。我去的时候怕走漏消息,人都没敢带,等到了那一看,就是乡下一村子。诸位想,我不能说是来寻宝的吧,我就在村里找了个岁数大的,说我是环保局的,来考察当地古树保护情况,问他村里有没有。他说现在是没有了,以前听老辈讲倒是有,那时村里商量个事情都在老树底下,那地方大概就在前面老阎家院里。我这一听,古树、姓阎,当时就觉着有戏。”他讲到这,看看茶杯,王楠楠明白意思,连忙去给续茶。丽质正听到兴头上,催道:“快讲啊,我还要听呢!”
    年轻掌柜得意地看了丽质一看,再看看孙掌柜,继续道:“我敲开那家门,是对老夫妻,约莫60来岁,庄稼人模样。我说我是政府环保局的,听说你家里有课古树,我得检查检查。那老头一看我是政府的,样子就慌了,赶紧带我进去看。他说这树老早前就枯死了,上面都锯了,地里就剩个树桩。我过去一看,确实原来应该是棵大树。我又问他树周围挖没挖过,是不是你们人为破坏的。老头吓着了,告诉我在这住了一辈子,周围没人动过,树死了肯定不是他们的错,政府不能冤枉人。当时我就琢磨,得想个办法挖一挖。”说到这,他像说书人一样,手一拍桌子,接着道:
    “哎!所谓好事多磨,都得有些峰回路转。那天时间已晚,我就到不远的县城找了个地方住下,寻思第二天再来。结果,我第二天刚到他家门口,就听见里面挖土声音,可给我吓坏了。赶紧进去一看,那老头带着三个小伙正抡铁锹呢。这还得了,我拦住一问,老头说我得把这树桩子挖了,扔野地里,要不然你们给我安个什么罪名,我可说不清,说完就指挥三人干活。这下可给我急的,就怕他们哪一锹下去坏了事。急中生智,我跟老头说,大爷昨天我骗你的,我其实是省文物局的。你这树下有文物,挖出来后得上缴国家,我就是负责人。结果老头也倔,根本不理我,还要挖。我只能拿出最后一招,跟他讲,不是白上缴,会给你补偿,你帮我们把东西找到,给你5万块钱。我这么说完,老头才停下,估计乡下人也没见过钱,听了5万,人都吓傻了。”
    听到这,盛和轩掌柜一脸羡慕,插话道:“你就花了5万,就把这个三彩弄到手了!这东西既然老头家里来的,那就是家传品,可以卖。你们要是一转手——”
    “哈哈哈!”年轻掌柜憋不住笑,说道:“还真就5万。后来那几个可听话了,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啊,可惜的就是——”
    他叹了口气,道:“最后挖开的时候,全是残片,扒拉到底下就一个完好的,就是我这个。”大家听了也跟着一片叹息,紧接着都站了起来,围到桌前,仔细打量这个彩陶骏马。
    年轻掌柜抬手示意别急,说道:“临走前我找了专家,详细问过鉴定方法。出土时候,我就仔细做了检测,土锈,味道,胎质,釉色一一对照,肯定都没问题。另外,这残本上还有关于这个三彩的重要信息,大家听了还得吓一跳。”众人一听,连忙停下手,都望着他。
    “刚才我说了,这是阎立本是根据皇家用马制作的六件三彩,大家可知是哪六匹马?”几个掌柜互相看看,纷纷摇头。
    他提了口气,大声道:“昭陵六骏!唐太宗李世民夺取天下骑的六匹战马!”
    各位掌柜听到是李世民的战马,“哗”的一声叫起来:“好!好啊!那这件东西可就更值钱了!宝物啊!”
    这话音刚一落,那边丽质咦了一声。她本来一直在听年轻掌柜说故事,但听到他说六匹战马这句话时,忽然换了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四方桌上。
    年轻掌柜扬起手中的书,大声宣布:“根据书里的记载和我的考证,我这匹马就是李世民的“青骓”,那是传说里的神驹啊!当年武牢关大战,李世民3500玄甲骑兵大破王世充十几万军队,他就是骑着“青骓”第一个冲锋的。那一战“青骓”身重五箭,载着太宗左冲右杀,深入敌阵20里,有诗为证‘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
    他这段一说完,各个掌柜再次“轰”的一声鼓掌叫好,连孙掌柜也都跟着喝了一彩。这时,李丽质忽然站了起来,双眼无神,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桌前站了下来。大家看着不对劲,都停下手,看她要干什么。
    丽质站在桌前,没说话,也没看那个彩陶骏马,她抬着头双眼看着门外,似乎望向的是天空。年轻掌柜看了看周围,孙掌柜也摇摇头,意思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丽质还是抬着头,远望着,悠然间问了一句:“这是‘青骓’?”
    “是‘青骓’。”年轻掌柜肯定的答道。
    丽质转过头看向他,再次问道:“这是‘青骓’?”
    “肯定是‘青骓’,我有考证。”
    “‘青骓’是什么色的?”丽质神情凌厉起来。
    “白色,就是这样!”年轻掌柜指指自己的三彩马。
    丽质顺着他的手看了看,跟着右手拿起来,举到他面前,提高声音再次问道:“谁告诉你‘青骓’是白色的?”
    年轻掌柜被问得脸有些红,大声争辩道:“你什么意思?北宋游师雄记载下来的,这‘青骓’就是白马!”
    丽质厉声问道:“你胆敢再说一次,‘青骓’是白马?”
    “就是白马,就是白马!”
    忽听“咣”的一声,众人眼前一花,再看时彩陶马已在地下碎了八瓣,丽质竟然把马给摔了!
    站的最近的盛和轩掌柜,做了个要接的姿势,已经来不及了。这一下屋里鸦雀无声,人都傻呆了,尤其年轻掌柜。他大张着嘴,盯着李丽质,说不出话来。
    丽质再次抬头望向远方,声音恢复了平静,眼里却流出两行热泪,她没去擦,缓缓说道:“我告诉你,‘青骓’是匹杂色马,苍白为底,五色间杂!每次陛下率玄甲军出征时,同样身着黑衣黑甲,胯下必是‘青骓’,犹如踩着五色祥云。它快如闪电,每次都和陛下远远冲在最前面,为身后的将士杀出一条血路!”
    “你!”年轻掌柜这一声已经不像人动静了,他一个手指着丽质,气浑身得发抖,瘫软下来。几个掌柜赶紧上去扶,掐人中的,灌水的,就怕这一下别刺激大了,晕过去可坏了。
    正这乱的时候,那边盛和轩掌柜蹲在地下,仔细看着摔碎的三彩马,他小声招呼了下孙掌柜:“老孙,你看看,我是不太懂这个,但这里面的茬也太白太新了吧。”他指了指摔开后的断面。
    孙掌柜一看,心里明白了。他虽没亲眼见过真唐三彩,但听师傅讲过,老陶器的胎体是灰白的,古旧感明显;作假的会故意留些漏在外边的断面,做旧之后,买家看到就不会怀疑。但不管怎么仿,这釉面底下是做不了假的,问题是没人会验货时候摔开了看吧。
    孙掌柜小声说了句:“‘西贝’货,假的。”这句声音不大,那几位也听见了,扔开年轻掌柜,都蹲了过来,看着看着都乐了。
    年轻掌柜缓上来口气,看着众人都在笑,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也跟着蹲过来,把那些碎片一枚枚看过去,半天,说了句:“完了!阴沟里翻船了。这帮人局布得太好了吧,我怎么自己钻进去的?!”
    旁边盛和轩掌柜拍拍他肩膀,劝道:“算了,当交学费吧,咱们这行谁都有走眼的时候。”
    孙掌柜看看今天闹得不小,不能再继续了,就和几位掌柜抱抱拳,说道:“各位,依我看咱们今天就到此结束,互相没有输赢,咱们来日方长可好!”
    那剩下的三个掌柜早已无心再战,赶紧顺着台阶下,都说到:“好!好!咱们改日再比,改日!”
    孙掌柜带着王楠楠和薛强送客,丽质坐着没动。到了门口,盛和轩掌柜忽然转过来,学着抱了下拳,说道:“这位李——”
    他没敢叫出来,低声问了下孙掌柜:“您老和她叫李姑娘是吧?”孙掌柜点点头。
    “得勒,您老叫的我们可不敢叫。咱们叫什么?”他回头看看其他四位掌柜。
    那年轻掌柜往里望了一眼,看着丽质一身华服端坐在那,嘀咕了一句:“我是不敢叫李姑娘,我叫李公主得了。你们看看人家那范儿,要搁在几百年前,闹不好就皇族!”
    “得嘞!”众人异口同声:“李公主,今天多谢指教,改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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