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楚留夷和三秀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福王府门口与白芷和杜若道别。
    杜若还无法自如行动,据王府的大夫说,可能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能下地行走,完全康复更是遥遥无期。只是,信王也快要启程返回京师,白芷和杜若自然不能在福王府多留。杜若的治疗却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再找其他大夫也难以保证对杜若的伤情完全无损。信王提议杜若随他回京,由原来的大夫继续为他诊治。白芷不放心,也一同与杜若随信王返程。四人第一次面临长久的分别,一时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难以开口。
    楚留夷不愿白芷和杜若与信王一道,只是经过昨日的争执,楚留夷也知晓信王不是好相与之人,信王对他更是有了芥蒂。二人虽不算同坐一条船,以后难免有许多牵扯。眼下信王带着杜若回京,即便不知他与何居心,只是杜若的伤情要紧,楚留夷也只能由他去了。
    楚留夷、白芷和三秀三人围在杜若躺着的马车门口,一番依依惜别的场景。
    白芷望向楚留夷,说道:“留夷,这次就你和三秀回去,师父定当会问我们此番在四方宗的事故见闻,你当如何回答?”
    楚留夷为难的说:“还能如何,实话实说。三秀的情况,师父一眼便知,我实在找不出理由应付过去。”
    三秀安慰大家道:“没事,就说我吃错了东西,搞坏了身体。留夷现在是武林盟主了,可威风了。还有白芷,打遍天下无敌手呢,多厉害啊。我这就是小问题,可别让师父知道我们遇到了那么多事情才行,要不然该气坏了他老人家。”
    四人不语,一阵静默之后,杜若倒是先开了口:“三秀姐姐,你回去也别说我受伤了,就跟师父说我练功练岔了气,在这边养身体呢,等我身子一好,我就回去看师父了。”三秀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那边,信王和韩方旭也从福王府走出来,朝三秀四人这边看了眼。楚留夷会意,与白芷和杜若二人相互嘱咐几句之后,便领着三秀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与白芷和杜若分别后,三秀跟在楚留夷身后,在脑中酝酿了半晌,终于决定开口的时候,却在街角看见了独自一人的岳明晖。三秀识趣的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楚留夷朝着岳明晖走去。
    楚留夷有些愧疚的看着岳明晖,说道:“我们四人离开师门已久,出来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以为很快就能回去。没有准备书信信物什么的,这么久了怕师父担心,还是得先回去看看。等我看完师父后,我便去青合门找你。”
    岳明晖点点头,轻声说道:“楚大哥,我也要随爹回青合门了。此次回去之后,我还是会像往常一样,练功习武,江湖纷争与我,并无关系。你尽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情,不用太顾忌我。”
    楚留夷摇摇头:“明晖,你是我的未婚之妻,我怎么能不顾忌你。只是如今我还有许多事情没解决,又莫名其妙的成了武林盟主,怕是连累你了。”
    岳明晖微微低头,楚留夷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楚大哥,当日我主动向你求亲,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你已是武林盟主,无论如何,四方宗的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你,与你们香草门作对。当初是我连累了你,我如今所做的,只是想弥补你那些年漂泊在外、孤苦无依的艰辛罢了。我知道你有你想要守护之人,我不想让你改变初心。只是楚大哥,明晖一直都在青合门。若你来,你就是与明晖相依相伴一生之人,我愿与你并肩而立。若你不来,明晖也不会有半点悔恨,更不可能成为世人怜悯的怨妇。”
    岳明晖说完,缓缓抬起头,双眼明亮如珠。楚留夷心下动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岳明晖莞尔一笑,还如当年的小女孩那样,明眸皓齿,比春日还温暖,还明亮。她调侃楚留夷呆呆的样子道:“楚大哥,你怎么还跟那时候一样,话都不会说啊。”
    三秀远远的看着明艳动人的岳明晖,又看着风度翩翩的楚留夷,不禁感叹,男才女貌,郎情妾意,这两人真配啊。
    之后的一个月,楚留夷和三秀都马不停蹄的往吴县赶。两人说说笑笑,好像过去两个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还如往常一般出来踏青闲逛,无比惬意。只是快到吴县时,三秀还是认怂了,问身旁的楚留夷道:“留夷,你想好说辞对付师父没啊,师父年纪那么大了,脑袋应该不怎么灵光了吧。你别怕,我们先通好气,他不会发现异常的。就是他的得意门生白芷没回来,我怕他心里有落差,你知道这种隐居山林的老人家,脾气怪异。这些天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估计心情不怎么好,最难哄了。”
    楚留夷敲敲三秀的脑袋:“有你这么说师父的么?放心吧,我想好怎么说了,如果等你编故事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三秀得了安慰,又换上开心的表情。二人穿过熟悉的树林,傍晚时分,山坡脚下的院落亮着淡淡的灯火,却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楚留夷和三秀推开院门,木头的栏杆发出咕吱咕吱的响声。师父听到那细微的声响,立马从房间里出来,还没停稳,就见三秀张开双臂向他飞奔过来,笑的都看不到眼睛了,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师父师父,三秀回来啦,师父我可想你啦。”
    一个月的舟车劳顿,把三秀累得够呛,刚回到家整个人都放松了,不一会就嚷着困了累了,回房睡觉去了。厅中只剩下师父和楚留夷两人。
    楚留夷见师父天色已晚,催促师父去休息。师父却没有动作,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楚留夷明白,方才他对师父胡诌乱编的故事根本过不了关,只是师父却不愿当着三秀的面发作。
    师父严肃的对楚留夷说:“你们走后,我一直心神不宁。不管是江湖还是哪里,我都不了解,只是信任你罢了。三秀脚步虚浮,体力匮乏,连平常人都不如。白芷和杜若即便有事耽搁,也该带封书信回来。你说你在外还有未了的事务要处理,过几日就要离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对我如此讳莫如深。”
    楚留夷鼻子酸酸的,艰难的说道:“师父,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师父无奈的叹气:“留夷,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逃避,以为这世间变化已经与我没有意义。是我太懦弱,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让你们独自面对。留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虽是孤家寡人,也由不得别人如此欺负你们。”
    楚留夷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临走之前就与师父说过,我们已经不是年少稚子,我们惹的麻烦,不该由师父承担。白芷和杜若如今应该在京师,情况虽不如我方才所说那么顺畅,但眼下也没人能够威胁到他们。师父,是我们无能,不肖,没能保护好自己,让你担心了。”
    师父见楚留夷坚决不愿告诉自己,他们离开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答案,疲惫的起身,就要回房。只是推开房门,正要迈步进去时,却听到楚留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父,天启二年,皇上已为张大人平反正名,复官复荫。”
    楚留夷见师父立在当场,半晌没有动静。楚留夷心下紧张,有些后悔不该提起此事,这或许是师父的心结。如今若师父早已忘记,他确实不该再让师父又陷入伤痛之境。
    只是当师父再次转身时,楚留夷才明白,那个人对他多么重要。师父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不住的抽搐,这是楚留夷第一次见到师父情绪如此难以抑制的流露。
    楚留夷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师父缓缓抬手,示意楚留夷不要慌张,沙哑的说道:“留夷,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大?”
    楚留夷不知道师父想问什么,他生怕自己回答错了,会惹得师父更加激动。幸好,师父并没有执着于他的答案,继续说道:“当初我一刻不离的守在大人身边,直至他闭眼。那时候我很忧心,大人太过自负,不知谨慎,不肯让步。他与世长辞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可以解脱,事实却完全相反。我待在大人身边那么久,虽然心力交瘁,却甘之如饴。那日,我看着他在病痛中逝去,以为终其一生,即使壮志难酬,也是少有遗憾。然而,大人死后不过半年,便被冠以欺君毒民、妄图把持朝政大权等罪名,生前所行之计策条例一一被撤销,一生经营付之东流。只是那些整日诵读圣贤经传、以为气节清高、沽名钓誉之徒千千万万,我却不过是一介武夫。我眼睁睁的看着张府被抄,看着他的儿子们死的死,充军的充军,却什么都做不了。留夷,我并非心志坚强之人,也没有远大抱负。这些年我偏居于此,不愿过问世事,自顾自己得到清静,却是害苦了你们。”
    楚留夷见师父身子不住的颤抖,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心疼不已,难受的说道:“师父,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师父迟缓的抬头,有气无力的说道:“是啊,都过去了,我也该出去看看了,看看这世间已经成了什么模样。留夷,你与我不一样。你方才说你如今已是武林盟主,可当真?”
    楚留夷点点头,不知师父所谓何意。师父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你便离开吧。师父武艺再如何高强,也只是无用凡人。留夷,你却不该被私情仇怨束缚。你这次送三秀回来,无非是希望我照看着她。只是这地方我待了那么多年,也是腻了,想必三秀也是如此。正好,我可以带着三秀到处去看看,免得她这人天天不安分。”
    楚留夷眼眶湿润,他想再对师父说几句,师父已经朝他摆摆手,往房里走去。
    翌日清晨,楚留夷已经将行李整理好,准备出发了。三秀和师父在院中为他送行,三秀嘟着嘴不满地说道:“留夷,你那么快就要走,昨晚也不和我说一声,气死我了。你肯定趁我睡着了和师父说了好多话,觉得说够了就赶着要走,真是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楚留夷轻笑:“你不也把行李收拾好了吗?听师父说,你们下午就要出门了,想去哪里啊?”
    三秀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又释然的笑着说道:“我不知道去哪里,都听师父的。”
    师父也呵呵直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不过哪里都好,反正肯定比这里有趣多了。”
    楚留夷依依不舍的与三秀和师父道别,临走时又端详了半刻他们住了十多年的院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回来,他们五人才能重新聚在一起。那些过去的欢声笑语似乎还回荡在院落之中,只是那时,他们并不觉得有多奢侈。只是未来的路还长着,总是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真是没有半点用处。
    楚留夷一刻不停的向前走着,路过熟悉的树林,突然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以前无论他是独自一人,还是和三秀他们一起,他都走得气宇轩昂的,一副我的地盘我最大的感觉。只是如今,却畏首畏尾,一步都不想再挪。又总是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人在挽留他,想让他停住脚步。楚留夷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摇头,他已经不能退缩了。
    不知过了多久,楚留夷终于走出那让他魔障了的树林,前方视野开阔,却不知该去向何方。树林中还有声音传来,楚留夷疑惑的回头,却看到三秀小小的身影在林中穿梭。
    楚留夷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只是三秀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一头扎进他的怀抱,让他深切感到三秀的体温之后,楚留夷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愣愣的开口问道:“三秀,你怎么来了。”
    三秀扎在他怀里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留夷,我不想跟着师父去看山看水看天地。师父他那么厉害,我跟着他干嘛,难道让他一直保护我,照顾我吗?我知道我现在很没用,还会给你们添麻烦,只是,我担心你,担心白芷,担心杜若。我是没有武功了,但我不是个废人,我想跟你们在一起,我想帮你们分担。”
    楚留夷摸着三秀的脑袋,心疼的说:“对不起,三秀,是我没保护好你,你怪我吧。”
    三秀直直的看着楚留夷,说道:“留夷,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大度之人。我一直在想,我弄成这样,我该怪谁?怪林澜清,怪白芷,怪韩方旭,怪你还是怪我自己?不过我还是想通了,幸好中了邱明散的是我,不是白芷。武功尽失的也是我,不是白芷,这就够了。留夷,我不怪谁,但如果你现在抛下我自己走了,我会怪你一辈子。”
    楚留夷无奈,失笑道:“好,都依你。”
    三秀高兴的上蹿下跳,问道:“那留夷,我们现在去哪里?”
    楚留夷看着那么容易满足的三秀,心底的空缺也那么容易的被填满了。他看向前方,终于知道该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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