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彬彬坐在一旁,做一个耐心的听众。从面前两位书生愤恨不平的言语中,他对前几个月苏州发生的那场暴动的结果有了大致的了解,不得不说这结果让他再一次吃惊。三月时,魏忠贤派缇骑到苏州逮捕吏部员外郎周顺昌,结果惹得sz市民群情激愤,数万人聚集在街头奋起反抗。楚彬彬也在人群之中,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斗争中,他遇到很多意料不到的事情,也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片刻之后,书生们愤恨难填,已经开始了无休止的高谈阔论。自诩清流,引经据典,将许多楚彬彬听都没听过的人统统骂了一遍。楚彬彬渐渐听的吃力,自己看的那点东西果然还是太浅了。而他们所标榜推崇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楚彬彬觉得自己肯定做不到,再坐下去也没意思了。
    楚彬彬起身告辞说道:“几位公子,虽说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五位义士为维护众人,已挺身而出,自系入狱。只是东厂的耳目遍布天下,无处不在,也不知巡抚毛一鹭是否会就此罢休,几位还是小心点说话。若被抓了把柄再生事端,岂不是枉费了五人的牺牲。”
    书生们似乎觉得有些后怕,声音顿时变得很小,还是止不住的在说什么。
    楚彬彬不再想方才听到的事情,径直往回走,不一会就回到了凌云山庄。本想直接回房去休息,却见楚朝云正在大厅与什么人谈话。他从侧门进了大厅,站在屏风后面看楚朝云一脸严肃,不置一词。身旁那人轻裘缓带,年纪不过二十,面对楚朝云的冷漠不卑不亢。楚彬彬来了兴趣,仔细聆听,几句过后便了解清楚。大厅中是新任的武林盟主楚留夷和楚朝云在商量,如何解决武林大会上,楚青青与刘静远之间的过节。楚彬彬不禁暗自叹息,青青真的是比他还不让人省心。
    楚留夷面上依旧从容淡定,心里苦不堪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楚朝云故意要使绊子,与自己过不去,说了半晌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不来做这个和事老,凌云山庄和江河教会不会积怨难说,但双方心生间隙却是必然的。如今武林各派已经疏远分化,互相生厌。若有心之人故意挑起是非,制造祸端,小故也会酿成巨祸,武林只会日渐不宁。
    初出茅庐就要担负起武林和睦责任的楚留夷很是无奈,此刻只能保持微笑继续劝说道:“既然青青姑娘并无大碍,楚庄主又何必如此执着要严惩刘静远。江河教虽然名望声势不如贵庄,但人数众多,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以消息灵通著称,依然不可小觑。如今朝中魏忠贤当道,不管是市井无赖小人,还是饱读诗书之人,都可能是他的爪牙。武林虽然居于朝堂之远,但不管哪方发难,楚庄主有十足的信心可以独善其身吗?”
    楚朝云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但转眼又恢复到冷漠。楚留夷见楚朝云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坚持,却还是一言不发,便知晓他确实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了。楚留夷也不再说话,他需要先平复一下心情,再想想如今的局面该怎么处理。
    楚留夷不再看楚朝云的脸色,闭眼养神,却听到有陌生男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爹,原来上次与青青交手,还差点伤了青青的人就是江河教的人。”
    楚彬彬从屏风后走出,朝楚朝云身边走去。
    楚朝云看了眼他这个不学武不读书不争气还懦弱的儿子,哼了一声说道:“确实是江河教的人,那又怎样?”
    楚彬彬一脸笑着,见他爹一副鄙夷自己的样子,暗自抱怨他爹不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面子,吸了吸鼻子说道:“爹,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和青青走后,苏州这里曾经发生过暴动嘛。我那个时候正在醉仙楼和余掌柜谈事情,听人说外面有缇骑抓人,还下诏令说要加派捐税,我不就连忙赶着出去看看嘛。哪知人太多,情绪又激动,我一不留神就被撞在地上了,幸好有个江河教的兄弟出手相救,把我拉起来,要不然我肯定被踩的不成人样了。”
    楚朝云眉头紧皱,问道:“还有这事?谁撞的你?可有受伤?”
    楚彬彬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再有事都过了那么久了,早该好了。我看江河教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教派,但也是侠义之人,江湖果然是个好地方。如果下次还能见到江河教的人,我得好好感谢他们才对。不过青青跟人结下了梁子,我该多带点东西上门拜访才行。”
    楚朝云看楚彬彬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有些责备的说道:“你武艺不精,成天脑子里面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就别整日乱跑。还带什么东西去这种不入流的教派,好好的待在庄子里,该干什么干什么。”
    楚彬彬笑着点头:“恩恩,爹说得对,是孩儿错了,这几天不到处跑了。我好好陪着爹,还有青青,你们参加武林大会累着了。”
    楚朝云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趣得紧,又转头对楚留夷说:“楚盟主方才所说也不无道理,我凌云山庄是武林第一大庄,确实犯不着与江河教他们一般见识,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楚留夷心下一喜,连忙起身抱拳道:“楚庄主大人有大量,佩服。”
    楚朝云一脸不耐,说道:“既然如此,楚盟主此行目的已达,我也就不强行留你了。来人,送客。”
    楚留夷见他如此着急的赶自己走,也不恼,告辞之后就往大门走去。身后,楚朝云正和楚彬彬说着什么,楚彬彬摸着脑袋不住的憨笑,笑得楚朝云越来越气,还是一直强忍着在那絮絮叨叨。
    楚留夷不由感慨,看不出楚朝云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啊。
    楚留夷出了凌云山庄的大门,绕着庄子外围又走了半圈,来到后院围墙外。墙外有一棵高大的数,楚留夷轻车熟路的爬上树枝,又不假思索的一跃,跳进了凌云山庄的后院。
    楚留夷稳稳落在后院,没惊起一只飞鸟,也没抚落一片树叶。这倒不是因为他武艺高超,没发出声音,是因为这里没有鸟也没有树,空旷的院子只有些稀疏的灌木和分散的草堆。
    墙角的木屋里传出轻缓的脚步声,随后,一名妇人推开房门,直直的看着楚留夷,眼中却没有半分波澜。像以前许多次一般,妇人漠然转身,又进了屋。楚留夷习惯性的跟了上去,进屋后带上了门。
    妇人住在床边,抬眼看向楚留夷,并不发话。
    楚留夷像往常一样,先开了口:“娘,最近可好。”
    妇人不想与楚留夷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耐的说道:“你在着什么急,这般大胆,白日便来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跟你走的。你没有什么事的话,就快走吧。”
    楚留夷苦笑道:“我没着急,本来有事来了这附近,就来看看你。”
    妇人冷漠地说:“那你看过了,还不走,等什么。”
    楚留夷没走,他四周看了眼,找了一个看起来应该还比较结实的凳子坐了下来。妇人皱眉,正要开口,楚留夷抢先说道:“我这次来不是想劝你和我走的,只是今日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来,想和你多说几句话。”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发现你了,要对付你?”
    楚留夷一愣,随即想到妇人提到的应该是岳芝英,摇头说道:“我的确是见过楚夫人了,但也不是这个原因。”
    妇人似乎没注意楚留夷的后半句,惊得站得起来,气息不畅的说道:“那你还敢待在这里!还不快滚!”
    楚留夷也跟着站起来,下意识的想走过去帮妇人顺气,刚准备提步,还是停了下来。楚留夷也不想再多说几句安慰妇人,直接道:“我见过楚夫人了,也见过楚庄主了,我不想刻意躲着他们,但也不代表我和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牵扯。娘,其实不管你是否执着,我都该带你走的。只是我要出远门了,而且不知此次一去会遇到什么事,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凌云山庄还算是个安稳的地方,我不想你跟着我奔波。你如果想离开,我想楚庄主不会拦你,楚夫人也不会与你为难。我这里有些碎银,留着给你,以防万一。”
    妇人脸上惊异更甚,声音跟着身子一起颤抖:“你要走?你在逃避什么?你不是在吴县跟着个老头学武吗?楚彬彬就是个废物,对武艺一窍不通,楚青青又只是个女子,剑耍的再好又怎样。即使她今后不出嫁,招人入赘,也还是个平庸妇人,难当大任。你以为楚朝云会把这凌云山庄交给谁?你但凡有点本事,楚朝云都不会对你视若无物。就算岳芝英再怎么看不顺眼你又如何,她自己生了两个都不中用,还是个妒妇,把楚朝云身边的狂蜂浪蝶清的干干净净。你身上流的是楚朝云的血,等他快不行了,这山庄只能是你的,是我们母子的。你只要活着,我们就有希望。我不会离开的,你早晚也得给我回来!”
    楚留夷终于还是走到妇人身边,两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说道:“娘,你冷静一点。我和楚庄主单独说过话,他也见识过我的身手,我不觉得他对我有什么兴趣。今日我也见过楚大公子了,楚庄主虽说对他不器重,但他绝非庸才。楚彬彬十二岁便接手了凌云山庄的全部家业,如今凌云山庄如此繁盛,不受四方影响,不是靠楚朝云一人的武学声望就可以支撑下去的。”
    妇人一脸鄙夷:“不过是商贾之人,根本不值一提。凌云山庄以武学立世,难道楚朝云会把他一生的心血托付给一个满身铜臭之人?我看你这就是在找借口罢了,你怕了岳芝英他们吧?两个只能倚仗别人的女人,一个不成器的懦夫就让你怕了?你果然是在穷乡僻壤间过那些安逸的日子过的太久了,连一点男儿的志向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去争,难道等人给你送上来吗?你如今不作为也罢,一心躲藏也罢,我劝说不了你。但是你以为你这样,岳芝英她就会信你吗?我如今走到这一步,早已经是忘恩负义之人,再无退路。他们不会信我,更不会信你。岳明晖怎么可能相信你对凌云山庄没有企图?你的存在就是她心头的一根针,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她比谁都懂,她迟早会杀了你,彻底铲除后顾之忧。你可知,我这么多年待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让你记得你的身份,为了让楚朝云明白我们母子的真心!”
    楚留夷感到无力,他确实不能和妇人说清楚他的想法了。两人之间的隔阂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如今再怎么辩解,再多的安慰,也没有意义了。楚留夷退后两步,整理了下衣摆,朝着愤怒的妇人跪了下来,低着头说道:“娘,我这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生我养我,教我知识,我如今却不能陪伴在你身边,解决你的烦忧,也很难按照你为我铺设的路子走下去,满足你今生的愿望,是我不肖。只是我还有我的责任,等我完成我该做的事情后,我会回来向娘请罪。”
    妇人背过身去,直接不看楚留夷,只是冷冷的说道:“你走吧,如果你还是这么胆怯懦弱,那么你也不用再来看我了,我是不会离开凌云山庄的。”
    楚留夷不再反驳,起身后对着妇人的背影,还想说什么,却半晌开不了口,只得转身离开。院子里还是那样的了无生气,只有烈日投下的无孔不入的热气围绕身边。楚留夷感觉心里闷闷的,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有好事也有坏事,有开心的也有难过的,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补上了。
    借着灌木提气越出围墙后,楚留夷又一次离开凌云山庄了。他心情低落的往客栈走去,也许今日他不该这么仓促的就来的。正当楚留夷悔恨不已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不那么陌生的喊声:“楚盟主,请留步。”
    楚留夷心底大叫不好,果然不该仓促的在白天翻天下第一庄的墙的,这是被发现了吧,是装作没听到喊声开溜呢,还是淡定的打死不承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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