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对象,不得纾解的焦躁感觉与日俱增,就像在沙漠的烈日下烘烤。
    硕大的蛇瞳微微眯起,打量着方涧流。
    它之所以如此发作,不仅仅是由于发情期带来的暴躁,更因为它看到了白头鹰的面具。
    鹰和蛇本是死敌,更何况是声名震耳的苍穹之王。虽然眼下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鹰族的气息,但绝对不可轻敌。作为天空中最危险的猎手,隐藏气息简直是雕虫小技。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个有着它喜欢的味道的人类,它绝对不想放弃,宁可先发制人,输死一搏!
    那条蛇稍作盘桓,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张口就向方涧流的颈动脉扑去!
    第四十一凡人(入v第三章 )
    比人身还粗的眼镜王蛇,张口的幅度足够把方涧流整个人囫囵吞下。
    它的速度快如闪电,方涧流根本躲闪不及。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蛇吻的腥膻气味已经扑面而来。
    方涧流都能看到那比脸盆还要大的血红蛇口,滴着剧毒的涎液,他本能地抱住自己的头,但心知这次必定在劫难逃。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救你。
    方涧流的心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就闭上了眼睛。
    “快走。”
    这是……顾城越的声音!方涧流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那巨大无比的蛇头就在离自己面门不到三寸的位置,却再难前进分毫。它的颈部膨胀到了极致,似乎想要吃力地转身却被什么阻碍,一双蛇瞳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顾城越的双手紧紧扣着蛇身的心脏部位,但它的身体委实太过粗壮,根本无法完全扣住,只不过能让它稍微吃点痛楚。顾城越这一举,本是存了牺牲自己也要让方涧流逃走的念头,但没想到这条蛇的身子竟然在当中受阻,怎么也无法掉头来反击。
    这是怎么回事?
    顾城越定睛一看便明白过来:这条眼镜王蛇的腹部有一处巨大的隆起,阻碍了蛇身灵活自如。因大腹便便的蛇最容易成为天敌捕猎的对象,故蛇吞吃了猎物之后便会蛰伏不出,等待食物消化完毕之后再出来活动。但这条眼镜王蛇少说也有数百之龄,一是自负没有天敌能对付得了它,二是□的欲望驱使它出来寻找配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顾城越和商无期正是算准了这个机会,才精心设下了一个诱捕的局。
    毁尸灭迹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不是硫酸,也不是焚烧,而是蛇腹。
    化学试剂总会留下残渣,焚烧的话,需要高温密封设备,相比之下,蛇腹实在可称之为绿色环保,干净卫生,并可循环利用的完美尸体处理机。
    蛇吞下的活物会被蛇胃中的酸性液体慢慢融化,最后以排泄物的形式排出体外。蛇不会说话,所以不存在泄密的可能;且在消化食物的期间,它会完美地隐匿自己,藏在人类根本不可能找到的角落。
    当时接到商无期的消息,说在城区的某个范围内,每到固定时间就有少女失踪,虽然生死簿上已经有案可查,但总也找不到尸体的时候,顾城越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直接召来那些少女的魂魄,却发现这些魂魄不仅面目全非,且已神智失常,唯一能够分辨的话就是:
    “好黑……好挤……我怕!”
    “黏黏的……到处都是水……还有腐烂的味道……”
    “不要!不要!墙壁会动!屋子是活的!”
    活人被吞下之后,不出一个钟头就会因为缺氧窒息而死。但灵魂不会。
    她们会一直被困在蛇腹之内无法逃脱,直到身体被胃液消化殆尽,变成残渣从体内排出之后,她们的灵魂才会被附近巡逻的鬼差发现,带回冥界。
    而蛇消化一个活人的过程,通常要一个多月。
    顾城越并不是一个同情心过剩的人。
    当他带着伪造的尸体,上门为那些死去少女的亲人们传达讣告的时候,顾城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动容。
    尽管他知道那些尸体根本无迹可寻,就连一根头发丝,一块最小的骨头都不会留下,他还是从那些面容全被腐蚀的魂魄脸上,看到了她们真正的样子。
    一具精巧的人皮囊,里面填充上棉花,再画上那些音容宛在的秀丽眉眼。入殓师的工作,不过是守着一盏长明灯,让她们循着返家的路,在入轮回之前再看一眼自己生前的模样。
    十多个少女,他和商无期奔走不休,未收取半分费用。商无期奸商本性不改,自然是大喊亏本,顾城越也只好做些兼差来还他。
    不过,当顾城越提出要解决掉那只盘踞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中,享用鲜美盛宴的蛇妖时,商无期倒是出人意料地立刻表示赞成,并主动提出愿意友情提供一切后备支援。
    顾城越还当他转了性,没想到这货才刚发表完一通大义凛然的宣言,就搓着手笑道:
    “那……等你解决了那蛇妖之后,别忘记把蛇胆留给我啊。”
    商人不可语于义也。
    没想到的是,这条蛇十分狡猾,顾城越和商无期尝试了几次皆未得手。现代城市的下水道结构极为复杂,堪比迷宫,蛇可以在其中穿梭来回自如,他们两个长手长脚的人类就远远不如。
    蛇是一种极为阴险的生物,除非必要,它们不会主动出击,能修成蛇妖的蛇类,想来智商不会太低。人有食色性也,蛇当然也不例外。从这条蛇进食的规律和体积,从而计算它的年龄,再推算它的□期。此项工作极为繁琐,二人基本上踏破了濮阳家藏书阁的门槛。濮阳涵知道他们的来意之后,先是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番,而后便招来一条还未化角的蛟,命它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最终才定下了这个引蛇出洞之计。
    顾城越颈上的刺青并非等闲之物,而是龙在求偶之时经常食用一种名为醉卧的草的汁液刺成。这东西极其浓烈,只要一点就会引得龙性大作,哪怕服用一点,方圆百里的鳞虫之属都要蜂拥而来,所以才想了用作刺青的法子。龙蛇原本同宗,按理说应该效果奇佳,但这东西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一旦进入体内,便会浑身酥麻,灵力全失。
    幸好这东西只有一点,不然一定会被商无期拿去用作春药的材料。
    方涧流见到顾城越的时候,正是药效最强之时,不仅完全动用不了灵力,就连身体都软软酥酥,头脑中也一片混沌,看在方涧流眼中才有了那一副病弱之态。
    幸好这一番苦心没有白费,醉卧的气味引得它蠢蠢欲动,终于现了形。为了力求逼真,顾城越没带任何防身的武器,原本是打算跟着它走再伺机下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一看到方涧流跳出来喊着要把他买下的时候,顾城越就知道大事不好。
    妖怪和人相比,其实有很多优点。比如,诚实。
    那个面具,是用来标识自己的属性。如果是猫族,断断不会挑了一个犬族的面具戴着。就算弱小如兔子,也不会顶着一张老虎的面具招摇过市。
    但接待的兔妖显然不知道人类应当归属于哪一种,只好让方涧流自己去选。顾城越不得不佩服的是,方涧流千中挑一地选中了白头鹰。
    那条蛇本就精虫上脑,再加上次的美食还未消化,正是身躯迟缓笨重之时,突然看到天敌出现,如何能不狂性大发,现出原形。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样一副局面。
    “跟着我!”
    眼看巨蛇就要挣脱,顾城越的虎口也被它的大力震得生痛,偏偏现在醉卧的效力还没散尽,一点灵力也无法驱使。顾城越一脚踹在它滚圆隆起的腹部,趁它挣扎之时,拖了方涧流就往外跑去。
    场中其他的大小妖怪早就跑得一干二净,倒是为他们辟出一条坦途来。
    这里的地形其实顾城越也并不是很熟,只能挑着曲折狭窄的地方走。那条巨蛇腰粗肚圆,弯曲小道应该一时半会进不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到了一处仅供一人通过的狭小巷内,顾城越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牵着的手冰凉汗湿,方涧流的脸色也呈现不正常的青白。
    这是怎么回事!
    一低头,顾城越才发现方涧流的颈上有一处并不起眼的擦伤,看上去就像一条细细的红丝,想来是先前那条蛇虽然没能咬上方涧流的脖子,它的利齿却划伤了他的皮肤。
    顾城越的心登时一沉。
    若是一般的蛇,划伤一下也许并无大碍,但眼镜王蛇毒性剧烈,且中毒之人并无特殊感觉,但若没有解毒的血清,一定时间过后便会神经麻痹而死。
    虽然希望渺茫,但顾城越仍是一把将他固定在怀中,轻轻咬破舌尖,将他颈上破损处的残血吸出,用舌尖舔开那道细细的创口,将自己的血渗入。
    入殓师的血亦是阴煞之毒,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能克制眼镜王蛇的毒性。
    “顾小哥……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方涧流闷闷的声音响起,也许是创口痛得厉害,顾城越又放轻了些力道。
    “嗯。”
    “你是不是真的很缺钱?”
    那一瞬间,顾城越觉得,一千个妖怪都比不上一个方涧流难对付。
    “如果你很缺钱的话,就和我说啊。虽然我也不是很有钱,但是好歹还有奖学金,平时也有打工。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找一份兼职,总之……总之,以后你不要再做那种工作了!”
    顾城越一把捂住了方涧流的嘴。
    刚才他似乎捕捉到了仿佛就在耳边的沙沙声,那是蛇类在地面爬行发出的声音。可就在他捂住方涧流的时候,那声音停止了。
    方涧流在自己手下呜呜挣扎,想要挣脱那只牢牢盖住他口鼻的手。顾城越心里却知道,蛇的视力其实很差,但对空气振动极端敏感,哪怕是最微小的呼吸,都能让它准确地定位猎物的位置。
    他不确定那条蛇是否已经尾随而至,但方涧流的脸色已经憋得发紫,如果此时松手,他定然大口喘气,对于现在灵力尚未恢复的顾城越而言,无异于送上门去做它的夜宵。
    为什么方涧流总是能打乱他的安排,甚至以一种和缓却坚定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没在家里听到那个聒噪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的习惯竟已深入发肤,无从摆脱。
    一个普通的弱小人类,竟敢当着眼镜王蛇的面和他叫板,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只怕也算得上本年度三界六道的奇闻之一。
    那时候方涧流的眼神,是真以为自己要被卖掉了吧。
    虽然怎样也理解不了凡人的脑瓜子里在想什么,但,他愿意花时间去一点一点地弄懂。
    在这之前,不准死在我面前。
    顾城越捏住他的鼻子,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第45章 四十二绝处
    一股新鲜的气流缓缓注入,方涧流憋得快要爆炸的肺贪婪地吸收这口空气,但狂跳不止的心很快就把这为数不多的氧气耗尽了。
    顾城越吻他……正在吻他!
    舌头撬开毫不设防的齿关,游刃有余又带着些许的安抚意味。完全没有经验的方涧流只能顺着他的牵引动作,就像是温顺而害羞地给予回应。
    顾城越这个主语完全和现在正在进行的的动作没有任何逻辑上的联系,但方涧流却忘记了反抗,只能任由着对方大摇大摆地攻城略地,连一处细小的角落都没漏下。
    也许是因为大脑开始缺氧,方涧流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好像灵魂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束缚正欲飞上天堂。顾城越看上去好像整个人都带着凉意,原来他的体温竟然比正常人要高出许多……
    方涧流的脑海中一片混乱,除了眼前的顾城越,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
    就在这时,他在顾城越身后,看到了一对圆睁的硕大蛇瞳,以及张开足够容纳他们两个人头的,剧毒蛇吻!
    “啊啊――!”
    滴着剧毒涎液的獠牙深深钉入背后的土墙,方涧流被顾城越护着躲开致命的一击。土墙上只留下两枚深深的齿洞,边缘已被毒液腐蚀得焦黑,小块的土石纷纷坠落。
    托顾城越的福,这个初吻真是永生难忘。
    身后传来飞速的密集细碎的爬行声,好几次方涧流都能感觉到阴冷的信子就快要舔到他的后颈。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只能拼命跟上顾城越的步伐。
    方涧流惊讶于自己在这时候还有闲心想别的。
    死亡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早有心理准备的事。但就在刚才,他突然害怕起来。
    有的东西一旦尝过,就无法再甘于未得到之时。
    就在和顾城越亲吻的时候,方涧流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通往名为顾城越的遥远国度的签证,这个机会,大概一生只有一次。
    要是平时,他一定立刻收拾家当飞一般地前往那个国家,然后在那里安家落户,不管怎么撵都不离开。
    那是顾城越啊,是他用尽全力也未尝能够接近一分一毫的人。自己一直仰望,但是却从来不曾接近过的人。
    和他过普通人的生活,让他不仅仅是一个强大冷漠的入殓师,这是自己的愿望,也是自己的执念。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
    他才刚刚让顾城越体会到普通人的情感,很快又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失去。
    如果顾城越从来不曾遇到方涧流,他的死亡对顾城越而言,不过是又一个过客在生命中消失。他甚至从没想过顾城越有朝一日能够懂得自己对他的心意,只是希望生前最后的朝夕,能够让他惦记。
    但顾城越动了心,从他紧握的微微发颤的手就能看出来,他在恐惧。
    恐惧能不能带着他像从前一样逃出生天。
    顾城越并不害怕死亡,能让他紧张如此的,只有自己。
    方涧流听到自己在心里说:
    “方涧流,你真自私。”
    自私的不想他忘记自己,自私的希望就算他能活到天地寂灭,也不要忘记自己,永永远远作为他内心柔软和脆弱的部分,不动声色,盘踞在最深处,不被动摇。
    “坚持住,小流,我们就快到了。”方涧流的脉象越来越衰弱,顾城越的心也在渐渐下沉。
    他试着凝聚身体中的灵力,却仍是无法聚起半分。醉卧的效力实在太强,就算入殓师的体质也无法减弱它的影响。
    根据原本制定好的计划,顾城越会被蛇妖带到他的居所,到那之后,顾城越便给商无期发出信号,由后者安排接应并用解药消除醉卧的效力。但方涧流的出现使他提前暴露,就连联络用的信纸也在先前逃跑的时候不幸遗失。
    现在他孤立无援,就和普通的凡人没有任何两样。
    究竟是因为灵力被封,所以失去了自控的能力;还是一点一滴无声累积的情感就恰好在那一刻揭开了瓮,真相就如美酒一般芳香四溢,让他情难自禁,在吻上方涧流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让自己动心。
    但是眼下,顾城越已经束手无策。
    这个地方他并不熟悉,只是在感觉中捕捉到一丝异乎寻常的灵力,便循着本能前往。越往某个方向前进,这种感觉便越加清晰,后面那条蛇妖似乎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追踪的声音甚至滞了一滞。
    但也只是片刻,不过数秒之间,顾城越便听到了土墙被猛力拍击的倒塌声音,顿时头皮一麻,心说:
    不好!
    蛇妖虽然怒极攻心,却并不蠢。
    它的身躯沉重硕长,在弯曲嶙峋的小巷中追赶两个行动灵活的人类绝非易事。此地距离喧嚣街道仅有一墙之隔,任意使用法术的话,只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恐难逃脱。
    这巷子如同九曲回肠一般幽深复杂,且就在刚才不久,它便感觉到了一种令它鳞片倒竖的气氛,就像在阿努比斯的天平面前,那根黄金羽毛一般令它战栗。
    但它绝不会因此放弃。
    在它的血液中留存着古老的记忆,黄金的宫殿中焚烧着名贵的香料,尊贵的祭司在它面前跪拜,献上年轻奴隶鲜美的血肉,只为了从它口中得到一句神谕。
    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胆敢反抗神o的旨意!
    它甩起粗长有力的尾部用力一扫,一道土墙登时被震塌了一半,立刻腾出不少活动空间。见状如此,它索性就地翻滚起来,只听一阵阵土崩之声,小巷里并不牢固的低矮土墙纷纷变形倒地。少了这些不必要的阻隔,视野登时开阔明朗,那两个正在逃窜的人类在他眼中,就如两只走投无路的耗子,等着它给予结束生命的一击。
    不……也许单纯吃掉,太可惜了一些。
    那个人类有自己喜欢的气味,他的身体也一定非常美妙销魂。如果让他看着另外一个人类被活生生地吞下,以恐惧作为调料的血液,一定是至极的美味。
    只是这么一想,它的条状瞳带便紧绷成了细丝,剧毒的涎液低落指地面,灼烧出大小不一的深坑。
    死路。
    那不同寻常的灵力,就被截断在一堵墙的后面。
    墙角下还有散落的墙粉,这面堵死了生路的墙壁竟然是新的!一道电光在顾城越心中掠过,一切线索都被串联起来,顺理成章,但这道光太急太快,他还来不及看清楚被照亮的真相,便消失了。
    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古城的规划和现代并不相同。古代人口稀少,兴建城邦事关重大,既要占地势之利足够抵御外敌,又要据风水之优宜于民众生息。滋生妖邪之地,百阴汇聚之地,皆不可取。
    但现代城市的规划已经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原有的格局。比如古城必备有钟鼓二楼,各司旦夕。日出鸣金,游城夜鬼尽散;日落响鼓,城门紧闭,夜曹诸神莅临。天下重镇更是有真神驻守,就连青丘之主,也不得不收敛法力,扮作凡人,小心翼翼才得入内。
    这条蛇妖之所以能够肆无忌惮,正是因为镇守城中的灵物被人以障壁所格,以至于四方落陷,妖孽横行,弱肉强食。
    如果是有人刻意所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为何,自从鲛人的事件之后,仿佛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人在暗中推动。其手段之高,根本不是顾城越所能预料。围海造陆的选址何止一处,为何偏偏落在鲛人聚集之地;岑诗意的巫蛊之术从谁那里学来;沈清鸣死亡之后,神秘的主办方就不知不觉地取消赛事,再也不曾出现……
    庞大的信息在一瞬间如潮水般上涌,所有的事件都隐隐指向一个方向,但顾城越却想不明白这背后的意图。
    而眼下,已经没有时间供他多想。他们再也无路可退,沉重而缓慢的蛇行之声已在渐渐迫近。
    “小流,踩着我的肩膀,翻过这面墙。”顾城越将一枚纸片折了又折,塞进他手中,“出去之后,烧了这张纸,商无期就会来。”
    他当然不会告诉方涧流,那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白纸。但若不说,方涧流又怎会相信?
    这面墙之后必然有蛇妖忌惮的东西,一旦逃出,可保平安。但……这次我恐怕不能再护你周全。
    顾城越心里知道自己应该为那个吻做出一些交代,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咬碎了咽下去。
    他不希望方涧流知道自己做了必死的打算,更不希望方涧流抱着愧疚过着以后的人生。
    入殓师眼中早就无谓生死,只除了你。
    顾城越看着眼前越来越放大的蛇瞳,微微一笑。猛地一用力,将方涧流推上了墙头。
    方涧流倏地觉得脚下一空,本能地死死抱住墙头,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一看令他心神巨颤,眼泪立刻盈满了眼眶,差一点就要松开了手从墙上跌落下来。
    顾城越半个身体已被巨蛇咬在口中,不管他如何奋力挣扎,那如钢铁般坚固的蛇头却没有分毫反应,看着方涧流的蛇瞳中出现一种名为残忍的光芒。
    “你可以走。我对你没有兴趣。”蛇的信子嘶嘶颤动,像是抚摸一般舔舐顾城越的全身,“我会非常非常温柔地招待他――保证让他体会到你所不能带给他的乐趣……”
    顾城越!
    我才不要你这样救我!
    这样算什么!反正我最多不过一年的寿命,不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救救他――什么人都好,妖怪也好恶魔也好,救救他――!
    只要能救他,我情愿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一道温和的白光突然照亮了方涧流的视野。
    看着他的,是一双温柔的宛如人类的眼睛。它就悬空站在方涧流的面前,其形如马,额头正中生有一只长角,华美之中又不乏威武之气。
    它温顺地低下头,姿态优雅地仿佛是对方涧流鞠了一个躬:
    “獬豸来迟,请君勿怪。”
    第46章 四十三共死
    獬豸身上的白光虽然柔和,对巨蛇来说,却无异于催命。像是被刺痛了一般,蛇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毒牙上下咬合,鲜血滴答落下,汇聚成流。
    “顾城越!”
    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在蛇口中的顾城越血肉模糊得看不清神情,方涧流却似乎能感觉到那双纯黑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神无比坚定。
    “小流,快走。”
    顾城越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
    方涧流怒从心起,只听见獬豸发出一声类似于马的嘶鸣,扬起前蹄悬空踏动,空中竟传来隆隆之声,如同万马奔腾,震地千里。
    獬豸通人语,辨善恶,喜公断。公堂刑狱之上,多有出没。因其洞察秋毫,秉性刚直,故一听獬豸蹄声,公堂上下肃静恭迎。古时断案开堂之前,衙役以竹板顿地吆喝,也是效仿古礼而来。
    只不过为了起到威吓作用,在凡人心中,獬豸多被是青面獠牙的猛兽形象,方涧流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的任法兽看上去竟是一副斯文君子模样。
    “请你救他!”方涧流顾不上自己的手脚都像被人卸脱了一般酸疼,但眼下没有什么比救下顾城越更为重要。
    “不可。”獬豸仍旧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白如洗练的发鬃垂至蹄边,星辉点点,“谨遵圣谕,獬豸不得擅离职守。以符为界,以垣为疆,逾越者,亦逾矩,当处刑。”
    獬豸说的不知是什么朝代的文字,不仅语句复杂难懂,就连声调也和现今不同,方涧流听得头大如斗,“先别管那些规矩不规矩的,你……你总不能看着妖怪吃人袖手旁观!”
    雪白的獬豸看着巨蛇,眼中流露出一丝杀机,却仍是摇了摇头,“律法为邦国之本,规矩为治世之纲。獬豸足不得出此限,若非更章废法,唯有非常情势,方可为之。”
    人都要死了还算不上非常情势?
    方涧流只是心下转了转念头,还未说出口,就听那獬豸一本正经地说道:“非常情势,唯有天灾、国难、万民具状上请,当属于此。非在此列者,须有上谕印鉴,朱阁奏批,发行各部,准之,则可通行。”
    上谕?那就是说还得审批?让你挪动一步艰难到这个程度上么!
    “非也。若非经专人查验,以文字图样证之;层级批阅,以公文印鉴信之,朝令夕改,无以立矩。无以立矩,则政不通,上行下效,如木之无本,水之无源,国之……”
    够了够了!都说酸腐书生,原来神明酸腐起来,比人厉害得多。公务员工作效率低下的历史,还真是源远流长!
    方涧流没心思去听那只獬豸滔滔不绝地掉书袋。满目鲜血,锥心刺骨,方涧流双手一松,就要从墙头跳下。
    “不可。”白光将他柔和地包起,托在空中。獬豸屈起四蹄,恭顺地跪伏在他面前,琥珀色的眸中有方涧流的倒影,但在看向顾城越的时候,却泛上一层沉郁的青色:
    “獬豸角下,从不留罪孽滔天之人。”
    充沛的灵力随着血流涌了进来,身躯就像蜕皮之时,要被撑破一般痛痒,令巨蛇的每一根神经都亢奋不已。
    它也不是没有享用过灵力充沛的血。那些在神殿中毕生为侍奉神而存在的祭司们,亦是纯净得丝毫不染污浊的极品美味。但他们终究不过是为了迎接神的降临而设置的完美花瓶,哪里比得上现在口中的这个人――新鲜,旺盛,随着脉搏而涌动不绝的灵力,只有那些记载着已然消逝时代的羊皮卷中,才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
    半神。
    一想到此,它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张张鳞片都竖了起来。
    不论多么强大的家族,历史的终点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衰落。哪怕纳加皇族曾经如太阳一般照耀着西奈半岛,现在也不得不走到了日薄西山的末路。为了追求血统的高度纯洁,皇族内部频繁地通婚,但过浓的血缘反而带来越来越严重的天生缺陷和繁衍上的艰难。失去了纳加皇族的庇护,埃及的辉煌也迅速坠落在时间长河中。
    它们一直在世界各地寻找优秀的血统,希望融入纳加的后裔。但异族的血统或是难以相溶,或是产生出怪异的后代。最终,它们放弃了这种尝试,却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另外的方法。
    那就是吞食,不断地吞食,将被吞食者的力量占为己有。
    这是将它从那片遥远的大陆带来的人,教给他的一课。
    那人每天捏着它的毒腺,取走全部的毒液之后,它就像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一样虚脱。它的报酬,仅有一滴血。
    那是如同毒品一样令它心荡神驰的味道,就像染上了罪恶的纯洁花朵,它几乎能从那里读出他的故事,里面充满了慈悲和疯狂,仁爱和残酷,就连整条尼罗河边的梭罗草都不足以书写。
    堕落的味道,是如此甘甜。
    当它第一次反抗对方,在那人的手指上咬出一对牙洞的时候,它听到对方笑了:
    “看来你已经长大了。尊贵的王子殿下。”
    它嘶嘶地吐着信子,不解地望着面前的玻璃窗下,灯红酒绿的夜晚。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您的猎场。”那个人的手指,甚至让它感到刺骨的冰凉。
    獬豸身上白色的光确实令它有所畏惧,但那从未见过的生物迟迟没有靠近,而口中的血液,其中充溢的灵气都快要把它的肉体撑破。
    吃了他。
    拥有这个人的灵力之后,还有谁可以和它匹敌?它已经厌倦了被囚禁和捕杀的日子,为了生存不得不吞吃下水道里的老鼠和壁虎,总有一天它要重新回到西奈的土地上,盘踞在金字塔的顶端。
    粗大的颈部又膨胀了寸余,下颌的骨头发出拉伸的咯咯声,口中的猎物正顺着食道向胃腔里滑动,一想到强盛的灵力将会随着被消化的血肉属于自己的身体,它就兴奋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鳞片在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罪孽滔天?方涧流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獬豸的意思。
    他眼中只看到顾城越已经消失在蛇口之中,颈部鼓起的粗大正在缓缓下滑。那双蛇瞳像是满足地微微眯起,看着方涧流的眼神充满了陶醉和轻蔑。
    浑身的血仿佛在那一瞬间涌上了头顶――
    就算他是罪孽滔天之人又如何!只要他一天还是顾城越,就没有人能把他夺走,就算是尸体也不行!
    “救他。”方涧流沉下声来,平时总是笑着的猫儿眼中,此刻却望不见底,仿佛有一点烛火在深处幽幽生光。
    这目光,何等熟悉。
    獬豸竟有了一种轻微战栗的感觉。果然……不论历经多少岁月轮回,哪怕星移斗转,江山易颜,那血脉中传承的尊贵,从未失色。
    就是因为心怀仁慈,他们一族才遭到灭顶之灾!
    “恕难从命。”獬豸站起身来,与方涧流平视而立。额上的长角如利刃般笔直,泛着如雪晶莹的光泽。
    一阵剧痛从额上传来!这痛楚直达大脑深处,像是要将它的灵魂撕裂两半。獬豸痛苦地咆哮起来,前蹄狠狠刨着地面,拼命想要挣脱落入他人掌中的要害,对方却抵死也不松手。
    他……他竟然敢徒手去握獬豸的独角!
    头上生角的动物,大都不喜他人触碰,龙亦如是,麒麟亦如是。獬豸断狱,以角触奸邪,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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