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再打一次皇上的脸。
    刘权是苍景帝安插在亲王府的眼线,这一点所有知道刘大总管身份的贵族人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见苍天素这般横行无忌、不要命的行径,不知道多少人家惊掉了眼珠子。
    其实苍天素此时也并不痛快,他这般自毁长城,零零总总做了那么多愚蠢事儿,苍景澜仍然没有发难,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赶明儿我就要进吏部了。”苍国大皇子长长叹了口气,段羽被安排进了兵部,明天就要被征调离开京都前往大悲寺迎接宁远大师入京,少说两个月才能够回来。
    景帝调开了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在群臣热议这是否是皇上要对大皇子下手的前兆时,一转头又给苍天素按了一个肥差。
    苍天素现在万念俱灰,他几乎已经不在乎任何事情,刚知道苍景帝的心思的时候,确实把他恶心得不轻,而且还连带着引发了他很强烈的自我厌恶感,如果不是还没跟刘家把债清算完毕,他都有破罐子破摔直接从城门上跳下去一死百了的念头。
    与之相对应的,苍天素在吃穿用度、生活方式上越发接近于苦行僧的自我折磨,他想用肉体上的疼痛来缓解内心汹涌澎湃的厌恶感。
    于是苍景澄在某一天推门进来,盯着他碗里的清水白菜饭愣了半柱香后,干脆无比地一掳袖子,翻脸翻得毫无愧疚感:“苍天素,你他妈的成心不让老子好过是不是?”
    他一把抢过雍亲王手中的白瓷碗绿竹筷,噼里啪啦往地上一摔,重重跺了几脚,怒道:“成天吃这种喂猪的狗屁玩意儿,你故意这么做是恶心谁呢你?”
    今天的晚饭就这么没了,苍天素只吃了半饱,默默把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白菜咽了下去。他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个问题,身为孪生兄弟俩,苍景澜说话喜欢说一半露一半伪装世外高人,为什么苍景澄满嘴跑火车,一生气什么口溜子都能往外冒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好久也不得其解。苍天素在军营的时候因为身份问题都是跟官衔最高的将领们打交道,那些人知道他的性格自然都自觉放干净了嘴巴,苍景澜层出不穷的国骂和脏话倒真让他大开眼界。
    苍景澄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子,直接把他从书桌后面拉了出来,然后把人往书桌上一摁:“看看这个,酸枣木的,我以前的夜壶都是用千年黄花梨做的,一把能抵得上你整个亲王府所有烂大街货色的家具!”
    苍天素点点头耐心等着他的下文,多大的人了,懒成这样,连晚上起夜的好习惯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使用夜壶,不知道在屋里小解多不卫生啊?
    “看看这个,白菜泡饭,在我们那里这种东西都用来喂猪,你堂堂一个亲王,你也不嫌寒碜?”苍景澄又指指地上被踩得稀巴烂的白菜梆子,气得直喘粗气,没忍住又加了几脚。
    这是上等极品的碧粳米,贡上的数量都有限,谁舍得拿去喂猪?知道你云州富庶,不过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苍天素无声眯起眼睛,无奈道:“那又怎么样呢?”
    再苦的日子,他自己过得乐意就够了,一个外人上蹿下跳着急什么呢?况且苍天素天性如此,他从小跟着李宓在冷宫长大,吃住虽不稀缺,但是也并不华贵,只是平常物什,积年累月的习惯,他本人也志不在此。
    “你老子克扣了你多少月俸年薪?你这样子虐待自己,你这是成心落皇族的脸面,我都替你觉得丢脸!”苍景澄鄙视没有皇族荣誉感的异类,浪费奢靡都是必须的,紫檀木的凳子也许跟酸枣木的凳子坐起来没有区别,用右脚跨进门槛并不比左脚跨进门槛方便,但是贵族们却用之来区分同类。
    作为一个被共产主义新新人类李宓同学一手养大的娃儿,苍天素跟一个真正的贵族截然不同,他太在乎结果,蔑视门面功夫,抵制哪怕一个铜板的无意义浪费,苍景澄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直这样行事,才总有不长眼的人看不起你?”
    “看不起我什么呢?”苍天素终于提起了几分谈话的兴致,苍景澄说得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一直懒得理会,“不用你说,他们私下里怎么说我,我都知道――妓女的儿子,娼妇的杂种,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句,我从小听到大,远比你知道得清楚。”
    苍景澄被噎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这么说传言是真的,艳姬和你被人这么辱骂,苍景澜也不管管?他他妈的简直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算是辱骂吗?对于八岁的他来说,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并不可悲,最最可悲的是,这所谓的辱骂其实完全是事实。
    虽然确实对张云松等人恨之入骨,但是其实他的理智一直在告诉他,一切愤恨只是无力改变事实的迁怒行为,他无法接受他的母亲是一个下贱的妓女,才越发恼怒告诉他这一事实的告密者揭发人。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显然并不肯承认人家说得确实没错,苍天素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他的自欺欺人,没有就此纠缠:“就算我穿着最好的,吃着最好的,在别人眼中永远是一个妓女的儿子,虽然我并不认为拥有母亲的传承就让我天生低人一等,不过无可辩驳,我体内汩汩流淌的这一半血脉永远会成为别人攻讦我的把柄和口实。”
    “你身体里的这一半血脉一点也不低贱,它比你的另一半骨血要高贵一百万倍!它是世界上最最圣洁无暇的血脉传承!”苍景澄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他濒临疯狂地爱着的女人,就算身份有污点,也绝对跟低贱不沾边!
    妓女,妓女又怎么了,那只能增加她魅力的深度和广度,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高贵,苍景澄敢用自己的灵魂跟无极大陆“风雨雷电”四神起誓,只有像艳姬这样有故事的女人才值得男人珍惜。
    可悲的单恋男人,苍天素又笑了一下:“这只是你的看法,别人并不这么认为,所以无论我吃什么穿什么,在他们眼中依旧烙印清晰,我没有必要把精力和金钱浪费在这样无用的地方。”
    “那不一样!”苍景澄不悦又不忍地看着他,明明白白表达着自己的不赞同,“这是一个王府的尊严,你不能只依靠门口的石狮子和纵九横七的门钉撑起堂堂亲王的门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对方捏着他肩膀的手太过用力,苍天素皱着眉头挣脱出来,“你知道吗,当我在昭日殿的时候,什么东西二弟有的,就一定会给我送来,我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依旧暗含鄙夷和不屑,妃嫔身边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宫女太监都能对着我甩脸色。”
    “你再看现在,”苍天素指了指书房里酸枣木的家具和地上稀烂的白粥,“我一应吃穿用度能减则减,简陋到寒酸,整个无极大陆谁见了我,不要恭恭敬敬口称一声‘王爷’?”
    他抬起头,神采傲然,满目灼灼:“我不需要锦衣玉食、奢华排场来撑起亲王府的门面,更不需要石狮子和门钉来昭显亲王府的地位,我住在这里,这里才是亲王府,我就是亲王府的门面!”
    他有他的骄傲,不需要依靠外力外物,苍天素有自信有把握更有野心,仅凭他自己一个人的成就,让无极大陆万万亿生灵都牢记住他的府邸,都知道大苍国雍亲王的宅院。
    苍景澄闻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盯着那张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在梦境中萦绕不去的脸颊,良久后才涩声道:“可是我不想让你过着这样的日子,你应该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喜欢过这样的日子。”苍天素立刻接口,他想为今天的争论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你怎么能过着这样的日子?”苍景澄并不轻易放过,口中仍然死死咬住,“你是无极大陆有史以来最最年轻的亲王,你是大苍国注定会名垂青史的战神,你甚至还是……还是她唯一留下的血脉,没有人在这样的年纪能够拥有跟你比肩的成就,你是这个时代最最耀眼的星辰――没有之一,你明白吗,没有之一!――还有谁比你值得最好的生活?!”
    “你知道吗,你知道在我的心目中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她的儿子应该拥有的?”心绪激动下,他从自己的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拍在桌子上,“和田玉籽的美玉,价值连城,只要你愿意,可以摔碎了听响解闷;刚解冻的万年麝香,比同体积的金子贵重百倍,只要你喜欢,可以堆放在空地上点燃看烟火取乐!这才是你应该享受着的生活,你是她的儿子,你是她的儿子!”
    苍景澄深深看着他沉黑色的凤眼,眼中无数复杂的情绪闪动,深情款款,柔情满面。
    老男人抓着他思念故去的佳人,苍天素微微一笑,心头却蔓延开丝丝缕缕的凉薄冷意。这样感人肺腑的话,自从李宓死去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出自一个不是他父亲的男人之口,对方直勾勾看着他,眼里却丝毫没有他。
    苍天素一直很明白,其实苍景澄对他的好,比苍景澜对他的恶更加伤人,苍景澜讨厌的是苍天素,而苍景澄善待的只是艳姬的儿子。
    没了苍景澄心爱女人留世血脉的标签,苍天素在眼前这个可以为了他牺牲一切的男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这个男人是可以毫不犹豫抛弃余氏这个怀着他唯一骨血的人,从他身上索取父爱是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他在意的是艳姬的儿子是否安然快乐,苍天素的喜怒哀乐跟他没有一个铜子的关联。
    所有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他们眼中只看得到他身上层层叠叠的标签和光环,没有人在意正中央那个赤裸裸、完全本真的他。
    苍天素无声吸着气,他的呼吸很微弱清浅,胸口却烦闷拥堵,钝钝的痛从心尖上蔓延开来。
    他就是一个笑话。
    房门被人粗鲁地一把推开,段羽欢快满面地拎着一个大红色的酒瓶冲了进来:“素素,我明天就要走了,咱们今天晚上不醉不……”
    大个子看了看站得很近彼此对视的两个人,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一把把苍景澄推开,黑着脸攥住了拳头:“滚开,你干什么?!”
    他常年习武,臂力极大,此时心中着急全力施展,苍景澄重重摔在地上,伤了后臀,尾椎骨正正跟地面亲密接触了一下,忍不住哀叫出声。
    屁股尾骨是人体很硬又相当脆弱的一个部位,很难被摔断,但是一旦遭受重击就会非常非常疼,也会非常非常麻痒。
    苍景澄完全是条件反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团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满脸痛苦神色,用手扣着地面,嗷嗷惨叫,只恨不能直接昏死过去。
    苍天素眨了眨眼睛,名义上叔叔的狼狈模样很好地取悦了他。
    苍国大皇子在段羽捏着拳头给了他几下后,才假惺惺出声拦住了护草使者:“阿羽,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李狗子呢?我们说话说得好好的,你突然冲进来吓了我一跳。”
    “他没想对你做什么吧?”段羽非常担忧地拉着他上下打量,依稀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两人之间气氛是很古怪的。
    “笑话,他能做什么呢?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人,喊一声就能冲进来几百人。”苍天素分外受用,权当哀叫不止的苍景澄是个死人,凑上前在段羽耳边印下一个口水吻,“明天你就离京了,我让人置办酒席,咱们好好喝一顿,我为你饯行。”
    ☆、62<晋江独家首发
    苍景澜的生日临近冬至,当刚忙完了两位皇子成人典礼的礼部还来不喘口气就开始继续为万节忙碌的时候,又恰好赶上宁远大师被护送至京城。
    无极大陆素日万分敬重鬼神,不过在苍天素一向的认知中,苍景澜对于神鬼之说一直采取蔑视回避的态度,倒有些不明白他此番大张旗鼓把宁远这么一个活佛接入京城是在打什么主意。
    苍景澜这次确实动用了大阵仗,不仅派遣段羽带着上千正规军队前往大悲寺,等人到了后又特意带领着所有的老婆孩子连并文武百官一块站在城门上等候。
    苍天素站在离得苍景澜最近的地方,只隔了尺余,默默低头盯着地上影子的移动,正自出神间看到前面的影子动了动,从动作上分析,应该是回过头来。
    ……
    ……回过头来?
    苍天素抬起眼帘,正对上苍景澜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撞,景帝心头剧烈一跳,不料他突然看过来,略显局促地牵动唇角,做了一个半成型的微笑表情,便迅速把头撇了回去。
    苍天素心头一沉,身后站着的是满朝大大小小几百的官员,苍景帝如今行事越发没有遮掩了,万一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苍景澜不要脸,他可还是要脸的。
    不不不,也许他本来也想让人看出来。苍天素嘲讽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他自然不会相信苍景澜真的十八年华春心动(……),发现了他身上某些以前未能发现的特殊人格魅力。
    相反,苍天素连着数日思来想去,综合他名义上的父皇的行为,把它归结到这是苍景澜想出的新的折磨他的方法――而且还是格外有效的方法。
    苍天素现在一想起来,就跟生吞活咽了一百只苍蝇,反胃到了极点。
    众目睽睽下,苍景澜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虽然没有人胆敢跳出来指责皇帝破坏了迎接得道高僧的肃穆庄严的气氛,但是他磨蹭了一下鼻头,仍然感觉到了三分尴尬――鉴于有某一个特定的人就站在他的背后。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苍景澜顺势回过头去,目光轻轻顺着苍天素的脸梢扫过,又看向依次排开的儿子们,一指视野尽头已经出现的浩浩荡荡的军队,笑道:“朕今日且要出对子考较考较你们,若为魁首,朕将重重有赏。”
    作为皇长子,又是唯一有爵位的皇子,苍天素半垂着眼帘出列,代表众兄弟恭声应是。
    两人站得更近了,苍景澜唇角的笑容顿了顿,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看向前方,见军队中是骑兵走在最外围,冬天里的猎猎寒风吹过,马匹嘶鸣,马尾飘扬,沉吟了一下,道:“风吹马尾千条线。”
    他说完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皇子们的神情,随手一指:“老三,你先来。”
    有晓丝这个内应,景帝对于苍天素这四年来的军旅生涯不说了如指掌,也了解了一个大概,知道他未雨绸缪,在行文作赋上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苍景帝当然有信心苍天素肯定能立刻对出来,不过有时间多思索斟酌,还能再把答案完善一下,更何况有对比才能看出差距,对于苍天瑞的水准,苍景帝同样心里有数。
    苍天瑞越众而出,特意比苍天素刚才迈出的步子大了一截,站在所有兄弟的最前面,不假思索道:“回父皇,儿臣的下联是:雨打羊毛一片毡。”
    景帝面上丝毫情绪不露,看着苍天赐道:“老二,你可有好对?”
    “雨落荷盘万点珠。”苍天赐脚跟没有挪动,站在原地直接就把下联说了出来,他确实有意避让,明知道此时许多朝臣都在暗中打量比较,才故意示弱,以表心意。
    “……天素?”苍景澜继续发问。
    这个被特意跟先前的“老二”“老三”区分的称呼让苍天素心尖一颤,他一瞬间能够感觉到周围朝臣与兄弟目光的变化,无奈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方朗声道:“日照龙鳞万点金。”
    苍景澜眸中流光一闪而逝,脱口道:“好,好一个‘日照龙鳞万点金’!此句辞藻华丽,意境开阔,有盛世之气象。”
    “儿臣不敢当父皇如此称赞,”苍天素坦然看了一眼苍景帝此时的穿戴,解释道,“是儿臣看骄阳映照在父皇今日所着金地缂丝孔雀羽袍上,璀璨生辉,明君盛世,千秋万代,方得此句。”
    苍天素不着痕迹把三个最有希望问鼎的皇子间的波涛汹涌转变为了一次小小的马屁,化解了听他对出下联后看过来的目光中饱含的异样情绪。
    虽然知道他别有所图,苍景澜仍然十分受用,心中涌动的酸涩感微微缓解,因笑道:“即使如此,此联亦仍然十分出色。”
    苍景帝停顿了一会儿,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朕先前已经说了,会对魁首重重有赏,既然你的下联脱胎自朕的袍子,朕就把它赏给你。”
    这话说得,哪有寒风凌厉的,老子把身上穿的衣服直接脱下来给儿子的,李泉心中腹诽他行事越发不靠谱,面上分毫不漏,把腰身深深埋了下去,双手向上捧起,准备接过景帝的衣服。
    苍景澜眼中的不悦一闪而逝,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向知情识趣的老伙计如此没眼力界儿,也不看向李泉,径自解下盘扣,拉下长袍,轻轻搭在苍天素肩膀上,勉强翘了翘嘴角,声音压得极低:“也就你这样的人才配穿这身衣服。”
    还欲再说,已经有传讯将领走了过来,禀报宁远大师已经抵达城门下,景帝移开视线,命令大开城门,亲自走下去迎接。
    宁远大师在民间一直有活佛之称,此番上京已是鲐背之年,虽已须发尽白,皱纹满脸,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尚能自行站立,口齿清晰,耳聪目明,并无寻常老人的龙钟老态。
    苍景帝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城门,看着那张依稀还能感觉出有几分熟悉的脸,难得表现出了几分恭敬――虽然那恭敬只是浮在脸皮上,客客气气请大师移步进入皇宫。
    虽然宫闱素来有不能接待外男的禁令,但是以宁远大师的为人名声主要是年龄,也并无这些顾虑不妥。
    见皇帝难得这么郑重,皇后为了表现自己的殷勤,早就专门命人挪出来了一间宫殿,洒扫干净,燃上佛香,静待大师。
    不过皇帝没有给她这样的脸面,自个儿询问了宁远大师的意思,在偏南方向冷宫旁边搭了一座佛堂,专门供给其居住,从头到尾都没有跟皇后打一个招呼,当真丝毫没有顾虑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景帝摆出了一种迫切的想要跟宁远单独聊聊的姿态,很快就解散了身后一大串的儿子和臣子,自己跑到茅屋里面同宁远大师深入交谈。
    老爹已经走了,苍天赐看向自家大哥,轻轻一笑,道:“大哥文采斐然,才名卓著,弟弟自愧不如。”
    苍天素拉了拉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的袍子,解开苍景澜帮他系上的扣子,随手放到刘权手中,吩咐道:“此乃御赐之物,好生收着,万不可有所损毁。”然后方才转头看向苍天赐,眉宇间带着些许冷淡:“当不起如此谬赞,二弟过誉了。”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被苍景澜调笑的时刻,难免有些懊恼愤怒,对着苍天赐一点头,不再理会旁人,径自离开了。
    苍天瑞刚刚在景帝面前被冷落了,此番不甘寂寞地凑了上来,附到苍天赐耳边用不小的声音冷笑道:“看到了吗,二哥,你肯把热脸凑上去,人家却连冷屁股都不肯给你呢?”
    苍天赐原本很有几分怅然若失,此时听他这样说,一皱眉训斥道:“你胡说什么,那是咱们的大哥,日后若然我听见你再这样不敬兄长,别怪我翻脸!”
    苍天瑞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赶在苍天赐再发火前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是个什么东西,有个当妓女的娘,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也就只你还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先是那个姓段的,现在又跟父皇……”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苍天赐反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气得脸都黄了,抬起来指着苍天瑞的手指都在哆嗦:“你怎么敢说出来这种话?”
    苍天瑞活到这么大,众星捧月,金娇玉贵,谁敢给他加一指之力,平生第一次挨了打,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被人兜头扇了一巴掌,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又是羞耻又是愤怒,捂着右脸颊叫嚷道:“难道我说错了,打量旁人都是瞎子,他就是一个……”
    话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这次是打在左脸上,苍天瑞又惊又怒,还待继续叫骂,便听苍天赐断然下令道:“给我堵了他的嘴!”
    同是名义上的嫡子,苍天赐比苍天瑞年长了五岁,又领过不少正经差事,手底下的人比苍天瑞的要多不少。
    虽然皇宫中不许携带刀枪,到底苍天赐这一方占优势,短暂的交锋过后,苍天瑞带着的几个人都被摁在地上。
    虽然苍天赐下命令要嘟嘴,侍卫们也不敢当真行事,一名侍卫本来已经冲了上去,突然醒悟过来其中的利害关系,手中拿着长布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尴尬地站在两名皇子中央。
    苍天瑞没料到兄长会真的翻脸,愣了好一会儿,眼眶突然间通红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来在你心中他都是比我重要的,凭什么呢,凭什么?!”
    苍天赐伤感而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示意自己的手下把苍天瑞的随身侍卫们放开,张张嘴唇,静默半晌,终究无话可说,撇下他转身离开了。
    最受睹目的皇长子丢开了皇帝刚赠的衣服走了,余下两位皇子之间突然爆发的冲突理所当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虽然两人声音都不算高,具体起冲突的原因没有听到,但是后面的话,许多人都听了个大概。
    有交好的朝臣不动声色交换一下视线,彼此心中都明了了,这显然就是发生在三位最有可能问鼎皇位的皇子间爱恨交缠的情感纠纷。
    右相正是年过半百的李家现任家主,对着自己的亲儿子李仁锵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今天跟自己回府。
    李仁锵用脚底板子想也能知道自家老父找自己到底什么事,无奈偏又不能不搭理他,只得勉强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63<晋江独家首发
    宁远大师同苍景澜说了什么,苍天素并不知道,当然,他也压根不想知道,吏部的差事并不轻松,他刚被调进去,人手都还不熟,适应起来也是很费心力的。
    自从成人礼前夕到过冷宫一趟之后,苍天素算是解开了一直以来堵在心里的梗,不再一门心思栽在牛角尖里不出来,渐渐的也找回了平常心,时不时也到冷宫走一趟,缅怀一下过去的生活。
    宁远大师选择的住址就在冷宫附近,苍天素因此而削减了到冷宫闲逛的频率,前几次还好,并没有遇上。
    不过第四次时,他正指着冷宫破瓦房门前的槐花树,跟段羽讲述小时候往树根下的泥土里埋东西的傻瓜举动,隐隐听到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收了口转头看去,正看到宁远蹒跚地走过来。
    这位年龄马上就要超过两位数的老者身上有一种极为静谧的特质,他一步一步移动得极为缓慢,慢慢搅动着周遭的空气,气度从容旷达,如同一尊真正的佛。
    苍天素受李宓的影响,本身是一个无神论者,不过对这样一位名声甚好的老人还是愿意报以最起码的尊重的,因此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宁远手中攥着一串佛珠,静静看了他半晌,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脸上满布的皱纹中都带着慈祥温和,棕色的眼瞳清浅平和:“一别经年,不知大皇子可还安好?”
    苍天素被看得很不自在,他非常不喜欢这种仿佛把人周身看得一清二楚透彻无比的目光。
    如果宁远一直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苍景帝,那他一点也不怀疑先前听到的传言,说景帝同宁远大师交谈后勃然大怒,要不是属下死命阻拦,能直接把人拖出去砍了。
    苍天素在第一次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很遗憾李泉竟然有本事把暴怒中的苍景帝拦下了,以宁远大师在民间的威望隆重,如果苍景澜真的把人一刀砍了,激起的民愤足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大师恐怕记错了,晚辈先前并无缘得见大师。”苍天素轻笑了一声,缓缓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流光,他又有一种莫名不好的预感。
    “贫僧在十七年前曾经与大皇子有一面之缘。”宁远双手合十,回了半礼。
    十七年前他还在艳姬肚子里面呢,苍天素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反常地没有追根究底。
    在这种事情上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只是一拉段羽,对宁远抱歉地点点头,话语柔和,笑容浅淡:“晚辈不打扰大师观光采风了。”
    段羽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敬畏地看了看宁远,虽然很想多听他说几句话,哪怕站得近一点也能沾沾佛气,不过觉察到苍天素的冷淡态度,急忙点头,跟着他就迈步打算离开。
    宁远看着这两个把无极大陆半边天搅翻了的年轻人,对自己受到的冷遇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低声吟哦道:“人在尘世当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他摆明了有话要说,既然躲不过去,苍天素干脆住了脚,侧头看向他:“大师是在同晚辈说话?”
    “无他,贫僧只是在诵读佛偈。”宁远说罢,缓缓转过了一枚佛珠,“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大道有垢,无暇必毁。物盛则衰,天地之常数也。故有缺,才能无限达至圆满。”
    苍天素深深看了他一眼,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打消了立时就走的念头:“晚辈愚钝不堪,还望大师明示。”
    “往事不可忆,来者犹可追,殿下与其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不可自拔,抱恨终生,徒增伤感,不若仰首展望,心怀憧憬与希望。”宁远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缓慢地继续往前走,声音并不大,“殿下,放过别人,何尝不是放过自己?”
    苍天素在这一刻心中百味陈杂,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这样出名了,他跟刘家的是是非非竟然已经传到了宁远耳朵中,还让人家专门拿出来开解他。
    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宁远越走越远,没了人影,方才转过头来对着段羽凝眸浅笑:“你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干什么?”
    段羽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没,没什么,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挺对的,我觉得你活得太累了……”
    段羽说话的时候一直极为小心地揣度着苍天素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没法弄明白他是不是生气了,有点慌乱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懂得你一直以来有多苦,并没有让你就放下仇恨什么的。”
    段羽一直很明白,苍天素心中有一块禁区,是旁人永远也不能碰触的地方,再好、再亲密的人也不行,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视若不见。
    “我明白,”苍天素握住了他的手,“等此间事了,我想去大悲寺斋戒,洗刷一下身上的罪孽,也静心修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段羽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也许三两个月,也许是三年五载……放心,我会准时回来参加你和大妹妹的婚礼的。”苍天素半阖上眼帘,声音轻柔至极。
    他话音刚落,段羽沉下脸一把甩掉他的手,二话不说把人推开就大步往前走。
    苍天素看着段羽的背影,却没有去追,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犯傻了,你是段家唯一的血脉,你忘记大将军死前说了什么吗?”
    段羽脚跟一顿,回头回了一半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走人了。
    苍天素并不意外他突然翻脸的反应,因为早有预料,也没有惊慌失措。这是他同段羽终究要经历的一次波折,现在不摊开来,也早晚有面对的一天。
    苍天素心中并没有太大的触动,他的性格决定了理智永远是压倒情感的,他本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娶,不仅会娶妻,而且注定要妻妾成群,就算不是为了个人享受,也总需要借助联姻来巩固同朝臣的关系。
    苍天素在这段感情中,一直把他和段羽摆在同等的地位上,既然他做不到,自然也不会要求段羽为了他终身不娶。
    更何况是苍景帝亲自给段羽指的婚,当朝长公主,事关皇家脸面,由不得段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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