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它哭的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才听到重点,“哦,对,我当年给你打过奴隶印记,你能找到我。”
    临花终於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转弯进入一条小路,在此之前,青君一直对这个行程漠不关心,现在却皱起了眉头。
    “你要去哪?”
    “你家。”
    “什麽?”
    “你父亲啊。”
    “什麽?”
    “你从小到大,克死了很多人是不是?”临花避而不答,反倒说了点别的。
    青君点点头。
    “你不觉得奇怪吗?”临花收著蘑菇,蘑菇们离开泥土时啾啾的声音在车厢里此起彼伏,像是一场嘲笑,“他为什麽能活著。”
    “什麽意思?”
    临花轻轻地叹气:“我不知道。”他沈默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到一边,“我只是觉得奇怪,或者他有什麽别的本领我们不知道吧。”
    他们去了魔界近三十多天,人间已经近四十年了,这麽算来,他父亲已经九十几岁了,青君甚至不能相信他父亲还活著。
    他对父亲的记忆,总是那一柜子的道歉信,每个星期一次,一次七封,用大牛皮纸包著,他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麽,因为他从来没有拆过,不过他大抵想的出来。
    他少小离家,他父亲从来没管过他,那会儿他甚至还没有成年,而等到他功成名就的时候,他父亲才想著道歉挽回父子情,也太可笑了。
    “有又怎麽样?”青君硬邦邦地道,有点嘲讽,“难道你觉得他能比我厉害?”
    “我哪里知道。”临花不看他,开始转弯,他分明没有去过青君家,这个城市也已经过了三十年了,可是他熟门熟路。
    “是啊。”临花随口回答,“已经四十年了,他今年九十多了吧?可是他还活著,我没算错的话,他活的还很滋润。”
    他说的意味深长,青君一阵汗毛倒竖。
    “帝君帝君……”小云豹还在哭著,临花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玩手机,如果有人看到此时的景象一点很惊讶,汽车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又条不紊地穿过小路,丝毫不乱。
    “到底是我太笨还是它太笨了,它居然以为我看不出来!或者这又是什麽我不了解的战术?”临花施了一个咒,密音悄声问青君。
    “不用管它,它身上确实打著奴隶印记。”青君也悄悄回答,被哭声烦的要发疯,“不许哭了。”
    百花杀 93 是前生(下)
    “对。”临花也被哭声烦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小云豹,“肉球,你在人间很久了吧,会玩游戏吗?”
    被喊成肉球的小云豹点点头。
    “替我收蘑菇。”临花把手机扔给小云豹,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子山楂干,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来的,撕开口子倒在餐巾纸上,让小云豹吃。
    巴掌大的肉球不比手机大多少,抱著手机的时候就看见一团一团的白毛,它怕青君怕的不行,对临花却颇有亲近之意,被临花摸了一把下巴,咕噜咕噜地舒服叫起来。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肉球怯生生地解释。
    临花点点头,他是灵兽,身上的味道当然受动物欢迎,不过他想肉球一定不知道,他的能力是听万物心声。
    手机是触屏锁码的,肉球点不开,临花帮它解开指纹锁,还有心思叮嘱它:“不要让它枯萎了。”
    肉球拼命拼命地点头。
    青君在边上托著下巴看,无声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
    临花很少看到他笑的这麽安静,本来想问他笑什麽的,想想还是咽了下去,换了个话题。
    “你小时候,你父亲对你怎麽样?”
    “不怎麽样。”
    如果好的话,他就不会离家出走了,青君看了一眼窗外,车子越开越偏僻,也越来越熟悉,他还蛮惊讶的,这麽多年父亲都没搬家麽?
    “他有做过什麽特别的事情吗?”
    青君凝神想了想:“没有。”
    他懂临花的意思,可是他父亲应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那种特别特别普通的,他讽刺地想,甚至还会搞小三呢。
    “这样麽?”临花摸摸下巴,“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收过他一些信?”
    “是。”
    他定居到幽兰之後,他父亲不知道怎麽良心发现了,开始给他寄信,一封一封又一封,孜孜不倦的,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
    “唔。”临花点点头,不再问,将车减速,团在座位上的小云豹抬起头汇报进度。
    “收好了。”
    临花凑过去看了看,一脸惊讶加气愤:“你怎麽就能收到这种蘑菇的?我总是集不齐。”
    肉球战战兢兢的:“作弊。”
    “怎麽作弊?”
    “就是找到时锺,把时间调後一个小时,收一茬,再调後一个小时,往复就可以。”肉球老老实实地交代作弊方法,“法老王蘑菇最厉害,一次可以收一万。”
    临花看了看手机,痛心疾首:“你怎麽可以作弊呢?”
    他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开始测试肉球的方法,测试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偶尔肉球还会团成团爬到他的脖子,小爪子颠儿颠儿的,兴奋的一塌糊涂。
    天还没有黑,青君知道临花在等待什麽,於是也便安静地在车座里发呆,等待天黑。
    他不喜欢游戏,好像临水会玩,临花会玩,连凤行都会玩,但是他不玩,他做人的时候,便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甚至连上网都懒。
    或者这就是他的本质,枯燥而无味,仔细回忆一下过往的话,好像都是临花兴致勃勃地玩,他默默地待在一边看。
    已经傍晚了,夏天的天特别长,长空被烧成了彤色,从黑色的车窗看出去就像看见了暗紫,各种浓w与肮脏。
    他是长在这个城市的,尤其是现在车停的地方,以前这边还没拆迁,是一个废旧的磨坊,每天放学後,总是聚集了人,男孩子们玩拍卡片和飞角,女孩子在那边跳橡皮筋,灰尘满天,笑声也满天。
    他还记那废磨盘就在这里,拴在一颗大树上,那树很老很老了,一半都枯死了,每年春天的时候,却又能挣扎著开出几朵紫藤花。
    老人们都说它还没有死透,於是他们便猴上树,把新枝折了,企图让他完全死透。
    这块土地,每一寸都被他亲自抚摸丈量过,或者是脚或者是膝盖,或者是泪水。
    他捂住额角,其实他已经不是人了,可是他总是记得,那个大雨天,他背著书包离家出走,雨水落在脸上,像是巴掌,而他甚至没有一张身份证。
    他混在人群里上了火车,乘务员在过道里揪住了他,要他补票,他彷徨又无助,那时候大概也是傍晚吧,雨刚刚停掉,他挤在热气蒸腾的酸涩过道里,被乘务员逼的呜呜哭。
    那样浓厚的绝望与伤心,那个傍晚,在他的记忆缝隙里色彩斑斓地存了十几年,以後再美好的事情都洗刷不去那色彩。
    有个女人帮他付了车费,那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带著怯生生的他回家。
    那是他的第一次,事後他得了很大一笔钱,大概是他的脸实在讨喜,那女人甚至愿意包养他,他在她家洗了一个澡,吃了三天来的唯一一顿饭,然後走了。
    他离家的时候,身无分文,他父亲来信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他从来不向任何人透露他那段历史,那样讳莫如深的过去,连他自己回忆都觉得疼。
    明明不是人了的,他用力握紧手,心里一阵烦躁。
    其实本质而言,他一直是个神仙,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但是他对人间的这段经历特别在意,临花总觉得他没什麽感情,可是他实实在在地能感觉到那种难受。
    那种难受,即使他用主神识也控制不住的。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想把这种软弱的情绪挤开,再睁眼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临花与肉球都停止了讲话,正盯著车窗外。
    迈巴赫的车窗隐私服务很到家,黑色的防弹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那里正站著一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挺高,有一张英俊的脸,虽然稚嫩,却能看出日後的那种俊朗,线条坚硬,他站在车窗前,认真地看著车窗。
    可能是以为车里没人,将窗玻璃当镜子了吧,这种事他以前也干过,青君想,却觉得临花的神色不对头,又仔细看下去。
    小孩子恹恹的,青君猜他肯定是被班主任什麽的伤害了,夕阳镀在他身上,好像那书包都将他压垮了似的。
    临花隔著窗玻璃看了好一会儿,那小孩对著窗户,却不是在整理发型,他只是在盯著,黑色的眼睛里慢慢的绝望与厌恶,那种深沈的墨黑让人恐慌。
    好像有点眼熟,青君看了半天想,临花慢慢地摇下车窗。
    “疏黎?”
    小孩子似乎很惊讶车子里有人,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挎著书包刺啦一声就跑了,临花打开车门,再次大叫。
    “疏黎,疏黎!”
    那确实是疏黎,青君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
    临花追了上去,他的动作太快,只是眨眼之间,就追到了少年的前面。
    “叫我吗?”少年跑的气喘吁吁,青君也跑过去,这才看到小孩子脸上万紫千红都是伤,有些伤简直让人觉得愤怒,这种年纪,分明还是该好好宠著的,“我不叫疏黎。”
    临花愣愣地看著疏黎。
    疏黎是被临花杀的,按照时间算,也该转生了,只是青君没想到能这麽狗血,还能被他们遇见。
    “我不知道里面有人。”小孩子退後一步,喘著气胆怯地解释,“真的,我没有想偷车。”
    他抱著书包的手上都有伤痕,青君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烟头烫的。
    “车?你很喜欢吗?喜欢就送你吧。”临花迅速决定,显然他对这个童年玩伴还是非常有感情的,如此的阔绰。
    疏黎退後两步,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了他们一会儿,顶著书包跑了,青君打赌,他内心肯定在嘀咕著遇到怪叔叔拐子神经病之类的话。
    临花还要追上去,青君拽住他。
    “你想干什麽?”
    “我只是想送他点东西!”临花争辩。
    “那是一千多万的迈巴赫。”青君心平气静地看著他,“我知道你从小贵族,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但是他是个人,还是有点概念的。”
    他见临花还是纳闷的表情解释:“钱不算多,但是你记得吗?你以前想开个餐厅的,这辆车起码可以开三四个小饭店了。”
    “这麽贵麽?”临花一愣,呆呆的,“哎,我不知道临月这麽有钱的。”
    从到人间开始,就有整齐的私人团队为他们服务,私人飞机造型师还是各种奢侈品像是流水一样的涌来,青君还当临花准备充分,一早就准备好了呢。
    不过是临月安排的话,其实也不算奇怪,一个魔界的王,在人界当然能混的如鱼得水,整个银行基本都是向他敞开的。
    也只有他那时候傻傻的相信,临水和临花是真的没钱卖身给他的,不过回头一想,其实那时间也不远啊,不过是一年,一年前那个桃花纷纷的清明节,他遇到了他们,然後整个世界都变了。
    “不要追了,他不认识你的。”转生之後,不会有记忆的。
    “你看不见吗?”临花问他,有点不可置信,有点崩溃,“啊,你看不到啊?”
    青君看了看那即将消失的背影,那孩子是真的被吓著了,头都不回地飞了,颠儿颠儿的消失在夕阳下。
    “看见了。”
    疏黎的命格显极贱,尽管他长了一张英俊的脸,但是青君打赌那张脸只会让他以後受到无穷无尽的困扰,只是一眼,他便看穿了疏黎的结局。
    清贫一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残废度余生的命格。
    一只老狗样的结局。
    管你之前是英雄还是狗熊,入了轮回道,没有干扰的话,你的命运就已定下,或者清贫或者富贵,不可更改。
    他还记得疏黎那种气质,那是他见过的最俊朗最贵气的,那样的青年,微笑的时候,好像天都亮了。
    刚才碰到疏黎的瞬间,他便看到了疏黎的恐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孩子应该被侵犯了。
    太过贫穷的家庭很是容易滋生犯罪,尤其是他长得那样子,被侵犯很正常,况且他没看错的话,侵犯者应该是他的血亲。
    “办完事再去找他。”临花决定。
    “他是凡人。”青君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解释,“干扰他的命途不妥。”
    当然干扰一下也没什麽,反正他们常常干扰。
    “你不知道。”临花严肃地看著他,“你不知道。”
    一般无二长大的,疏黎其实过得比皇子们还尊贵,魔君喜欢皇子们亲力亲为,所以成年前,他们连衣服都是自己洗的,但帝宰家的小公子却是金尊玉贵地养大的。
    斑斓山贫瘠,偶尔去一趟魔宫,他们都像乡巴佬进城一样的四处张望,疏黎却在繁华所里待惯了,总是笑眯眯地带著他们四处跑,疏黎比他还小点,性子却很好,陪著他们吃喝玩乐,还会带他们去喝花酒。
    那会儿的疏黎,比临水还要骚包,头上插著一个桃木簪不说,还要骚包地系一根白色的带子,每次去魔宫,侍女列队执仗,他们系著笨重的九龙玉冠,疏黎穿著白衣盛著小黑云,发带飘飘,魔宫的侍女总是眼睛都直了。
    他不太合群,疏黎与临水一起,跟在他後面,学著临水一起混著叫哥哥,这个叫哥哥他把我衣服拽坏了,那个叫哥哥他捅了我一拳,闹得狠了,他便恶狠狠地看著他们。
    他发狠的时候,临水会怯生生地不动,疏黎却会上来抱他大腿,哇哇大叫哥哥我错了,我请你吃饭,我请你喝酒,一边哭一边把鼻涕眼泪蹭在他身上。
    他住在长生宫里,疏黎扒在门栏上死活不肯走,痛诉临水又开始做木工了,碧玉宫里都是木屑,说他要住在长生宫里,沾沾二公子的灵气。
    被拒绝了也不恼也不走,就是扒在门槛上,他是一只小凤凰,清清爽爽的青凤,还有点洁癖,趴在门槛上面用袖子扫灰,边扫边跟他嘀咕,一会儿是大公子今天又哭了,一会儿是魔君昨天修炼的时候不小心把尾巴烧了,他从小就得魔君喜欢,魔君的一干公子,没有一个是能接近魔君的,倒是他,从小就自由出入魔君的长央宫,魔君偶尔出趟门带点儿新奇玩意儿都给他,再由他好脾气地腆著脸送给各位皇子。
    丹朱家的大公子疏影每每这个时候就恼怒,骂疏黎没良心,有好东西也不先送给他这个亲哥哥,疏黎就睁大眼睛扮无辜,一会儿说那我把我房里的紫莺给你,一会儿又後悔说紫莺是伺候我写字的,我还是把红燕给你。
    疏影比他们大一点,是一只w丽的花凤凰,每每微笑的时候,三千桃花清风过,後来他死在了第二次大战里,疏黎就一边哭一边说好,这样我以後就再也不要分东西出去啦,爹以後就只疼我一个啦。
    他总以为,他对斑斓山的记忆少的可怜,可是一旦想起来,原来还是那麽多的,两百多年啊,他在斑斓山上待了两百多年,哪怕是再不合群,再不喜欢他们,原来他都积蓄了这麽多的回忆。
    疏黎是被他亲手杀了的,丹朱家也是被全灭了的,他杀的时候并不觉得心疼,杀完了也没有感觉,如今恍然相遇,他才意识到,疏黎是真的死了。
    那个跟著临水混著叫哥哥,那个会说二公子,我带你去赏花,那个哭著说你死了我就一个人分享爹的爱的疏黎是真的死了。
    他想青君不清楚那种感觉,他记忆里的疏黎再落魄也是轻袍缓带优雅从容的,生气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皱著眉,最常干的事就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大哥擦鼻涕,一边擦一边蹙眉,偶尔被临水折腾的发疯的时候就说祖宗你干脆弄死我算了,人家当伴读都是威风凛凛的,我简直是在当爹,说完了又去弄好玩的来,哄他们一笑。
    他能接受疏黎的落魄,却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他甚至後悔,他当初就不该心软让疏黎轮回的。
    有些人,宁折不弯,折了便让你觉得心碎。
    青君怎麽会懂呢,青君永远不懂那些感觉,就像青君永远不懂他等的待,等待到枯萎的感觉。
    “可是就算帮他一下又如何?”青君问他,“这一世干扰了,下一世他就要补偿回来。”
    “那就能帮多少帮多少了。”临花沈默了一下。
    他想,如果他会转生的话,他也会落到一样的下场吧,他们手上都不干净,染了太多的血了。
    最重要的是,有一天,他死了,青君转生的话,他也希望有个神能同情一下青君,帮一下。
    青君的命格也不贵,他每次去帮忙,青君都是生在贫穷之家,不是吃不上饭就是穿不暖,或者惨死或者赖活,像一只烂狗。
    有一天没有了他,他真不能想象,青君会结局如何。
    “随便你。”青君说。
    当然随便我,说的好像我会听你的一样,临花想,挠挠头:“算了,先办正事。”
    “你在想什麽?其实他已经没有记忆了,你去帮忙,会很奇怪的。”青君皱眉。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一年我碰上你也是这样的。”临花眯起眼睛,“那时候你要去见女朋友吧,我们擦肩而过,我叫你,你一脸茫然地告诉我你不叫青君。”
    青君顿了顿,才知道临花在说那段他为人类的日子。
    “感觉怎麽样?”
    “挺高兴的。”
    “嗯?”
    “我总是想,你要是真喜欢上她们就好了,我就死心了。”临花说,笑了笑,“你丫挺的肯定是得罪姻缘司了,每次结婚了都不咸不淡地过两年,老婆就惨死了,我想拯救都来不及,於是只好我看著你,然後擦肩而过,再想办法靠近你帮你。”
    “这样麽。”青君轻轻地道,“那下次我看著你转身好了,我守著你。”
    临花一愣。
    “真是没良心啊。”他转过头打开车门坐好,声音低低的,“浪漫的说法不该是,你若死了,我陪你一起麽?”
    百花杀 94 雪堂西畔暗泉鸣
    等待天黑的缝隙里,青君做了一个梦。
    三月清风和暖,他站在初春第一枝梨花树下,湖畔边缘两个小儿正在玩耍,大的那个皮的要命,趴在河岸上有一根竹竿去钩河里的小船,小的那个紧紧地拽著大的的衣袍,小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恐惧,眼睛亮晶晶的。
    “跳上来,顾西辞,跳上来!”一人大的扁舟终於被大的那个拉到了手上,他兴奋地跳了上去,朝小的大叫,“顾西辞,上来上来,我带你去钓鱼。”
    大的那个兴奋的一塌糊涂,在小舟上又跳又叫,他穿了一身鹅黄的衣服,带著初春的气息,腰间挂著一柄折扇,折扇是用玉骨做的,精美非常,青君不用打开,都知道那上面写著什麽。
    那是他曾经送给临花的骨扇,拿最暖的羊脂玉雕的,雕这个扇柄的时候,他偷了他祖父的一座御赐牡丹小象,被祖父打的半死,倒不是为了尊贵,为的是他爪子不干净。
    那小象最终给他了,上面染了一大片红色的血,拿给匠工的时候,血却凝结进去了,再也洗不出来了,於是便被弄成了桃花扇,他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思无益”。
    思无益,在一起在有意思。
    顾西辞左右看了看摇晃的小舟,又看了看大叫的临花,犹豫了又一会儿,还是跳了上去。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都不小了,一人大的扁舟承载一个人已是极致,更何况是跳了两个,且都是不安稳的,那舟瞬间就翻了过去。
    青君愣了一下,慌忙冲了过去,也顾不上自己是悄悄地跟踪过来的,跳下水便去扯两人,都是王孙公子,没有一个会泅水,全部乱成一团。
    混沌地扑打著水,早春的水冰凉,冻的发抖,青君一手拽了一个,拼命地往上冒,水即将没顶的时候,不知道怎麽的反倒有了力气,拼命将二人托了上去。
    “做什麽好梦呢?”青君手腕酸麻,被人推了推,他睁开眼睛,临花和肉球都瞪著他,目光灼灼。
    “梦到什麽了,拼命嚷嚷不要死,怎麽有人在梦里杀你了?”临花还在玩著手机,玩味地看著他。
    还是在车里,青君摇摇头,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了,而是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顾西辞与临花好上,其实他还是颇为後悔的,但是家里不再让他与临花好了,祖父说他若是再去找临花,便打断了他身上一切能打断的器官。
    那时候他还年少,控制不住就跟著他们,那日恰好见他们落水,便去救了,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顾西辞不是普通人的,他们在水里的时候,有红光罩著顾西辞。
    临花一直怪他枉杀顾西辞,其实临花哪里知道,那一世顾西辞是帝星命,那个朝代正好到那完结,顾西辞纵然没有反意,却是要被推上皇座的,而临花他们家,便是後盾之一。
    他想临花确实不懂那些,他们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富商,建的私塾却揽尽了朝廷内外官员家的公子,这哪里是一个富商能做到的。
    他当年递交罪证,皇帝又不是傻子,不是证据确凿,哪里会那样雷霆之势地杀一个王族。
    不过顾西辞倒确实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朝代的引子,纵然当上了傀儡皇帝,也要被另一支血脉重新替换掉。
    他杀顾西辞,也是他的职责,他祖父是殿前都指挥使,那时候他已经升了御史大夫,自然要尽心尽力为皇帝效命。
    临花总说他不理解他,其实临花又哪里理解他呢?那次落水,初春三月的河水冻了他伤寒又呛了不少水,他把顾西辞与临花拖到岸上回家之後就病了,病了小半年才好,但病的那半年,临花连看都没去看。
    等他好完全了,临花已经与顾西辞好上了。
    後来青君想,临花当时已经晕了,大概压根就没见到他吧。
    这就是他们的命,总是错过。
    那时候他听闻临花伏击在郊外杀他,屏退下人独自去他以前常和临花郊游的地方等临花。
    他望著临花的眼睛问为什麽,临花说你不配问。
    是啊,他不配问,他害死了顾西辞,临花便要害死他。
    临花把刀插进他的腹部里,临花跟说,春天的时候,顾西辞陪他看花,夏天的时候顾西辞陪他偷莲子,秋天的时候,顾西辞陪他吃粽子,冬天的时候顾西辞陪他去看雪。
    他把手按在腹部上,满身的血,昏昏地想,顾西辞陪你做的我也能做啊。
    临花还说顾西辞对他好,救过他,那个三月的春天,顾西辞冻了伤寒,把他从水里拉出来。
    青君想,那是我啊,那是我啊。
    可是他说不出来,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
    说了,临花会信麽?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临花自己给了自己一刀,躺在他身边,还在絮絮念叨著顾西辞的好,他说顾西辞送过他一个指甲大的核桃,上面有一支水师军队,他特别喜欢。
    青君便想,顾西辞不过是个没落世子,我才是正儿八经地将门出身,那核桃水师是我费尽心思弄到手的,又托人低价卖给顾西辞,经由顾西辞的手给你的。
    临花说顾西辞常常半夜还翻他家墙头过来,有时候他喝多了,早上起来躺在床上,规规矩矩地盖著被子,他便知道顾西辞又来过了。
    青君就咬牙想,顾西辞那个小身子,不要说爬墙了,路走多了都喘气,老子是世家将才,能文善武,才能每天爬你家墙头,帮你盖被子,还不被你家侍卫发现。
    临花说顾西辞愿意陪他喝花酒,从来不会笑他沈醉温柔乡。
    青君就想撞墙,销金窟都是老子的人,老子把各色美人送过去讨好你,还让她们倒贴你,你真以为你英俊无敌,她们都巴巴地喜欢你,求著你啊!你敢不敢不要这麽自恋啊!
    血蔓延了一地,他渐渐地连想都不想了,临花也似乎没力气了,弱弱地说,你为什麽要害他呢,为什麽呢,为什麽呢……如果你不杀顾西辞多好,那我也就不用杀你了。
    青君想说,我为什麽杀顾西辞呢,你为什麽不问问你老爹呢?为什麽你老爹非要造反呢!
    他已经没了力气,还是想最後摸摸临花,他伸出手去,抓到了临花的腰带,那上面系著一块玉佩,青君先前看到的,是一只仙鹤图案,碧色可喜。
    他的那柄骨扇已经被替代了,其实他知道的,那柄染著他骨血的扇子被临花送给了狱卒拯救顾西辞,他花费万金又从狱卒那里买回了扇子。
    他给的东西,临花都扔了,唯有这个骨扇因为珍贵一直留著,最终却还是被临花给放弃了。
    他慢慢地蜷缩起手指,他连最後一丝力气都没有了,那个百花衰落的傍晚,他死於临花的刀之下,死的绝望又不甘。
    他摸摸额头,夏天的日头实在是长,居然还没有完全黑透,行人倒是少了,大概都回家吃饭了。
    “要不我们也先去吃饭,吃晚饭再办事?”
    他小小声提议,倒不是真想吃饭,而是临花总对吃饭有一股异样的执著。
    “不去。”临花挥挥手,破天荒地拒绝了要求,虽然他满脸都写著“好啊好啊去吃饭吧”的惋惜,“天就要黑了,我们时间不多。”
    其实到现在,青君都不知道他要干什麽,不过他也懒得问,哦了一声缩回车座,继续魂游天外。
    他跟临花就像生来相克的,那时节他当主考官,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冀北总兵元帅公子的字迹,那时候临花才情高,冠盖满京华,写的字都卖著高价,他一介文官,如何能不认识。
    那时节正是嫡庶相争的时候,太子两废两立,里面本就牵著一大堆官员,那届试子别的倒还罢了,偏偏他爹是总兵,虽说在位阶上只是一个从一品,可是那是实权啊,无论是临花入东宫党还是入庶子党,於哪一方来说,都是绝对灾难。
    他惜才,正是要他避开这个祸乱,临花却不领情,三年之後又考,那时节嫡庶之争已进入了白热化,临花偏偏还入了庶子党,替庶子党冲锋陷阵激动的很。
    太子恨临花恨的牙痒痒,登位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却又顾忌著初初即位的名声,假意要从轻处理,别的臣子不理解还罢了,他是太子太傅,看著太子长大的,岂能不清楚太子心里的疙瘩,也只好出口求重罚,太子果真龙心大悦地准了。
    若太子真不是那麽恨,哪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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