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三子一进屋,就反锁上门,各自盘膝在床上坐下,闭目养神。

    片刻,马钰先开口,“丘师弟,你收到一个金国皇孙为徒,为什么瞒着我们?”

    丘处机道:“回掌教师兄,弟子知道他是杨家后人,本就准备让他回复原姓的,他并非真的金国皇孙,所以才未曾禀明。”

    马钰道:“王师弟,你对金国的形势最了解,依你看,他有机会上位吗?”

    王处一道:“难。

    先说赵王,十八年前,赵王本是最得宠的皇子,中都传言,他出使宋国回来后就会被立为太子,但是,他带回了一个宋女,坚持明媒正娶,立她为正妃,触怒了金帝而失宠,所以,虽然赵王精明强干,远胜其他皇子,却直到现在也还不是太子,可见金帝还没原谅他。

    再说这杨康,现在我们知道了,那包氏改嫁前就已有孕,杨康并非赵王之子,此事赵王必然知晓。赵王毕竟是金国皇子,他可以爱屋及乌,宠着继子,可是,他可能把完颜氏的江山拱手交给外人吗?还是在杨康已经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还是传给一个能当机立断随生身父母而去的人?这可能吗?杨康如果当上皇帝,赵王难道不怕他为了坐稳皇位而杀尽其他那些真正的皇族成员吗?金国,熙宗、海陵两朝可是杀尽了太宗的子孙,致其无后呢。

    丘师兄,这点就是你不对了,你该向掌教师兄禀明杨康的事,我们早点知道,还可以好好商议一下,如今,却是白白浪费了他金国皇孙的身份。”

    丘处机道:“我也不知道那杨铁心竟然还活着,这次我约你们来中都,就是想商量一下的,看看对康儿怎么说,让他怎么做,才能对我们全真教最有利。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在学兵法,怕他知道身世后会有压力,并不急着告诉他。没想到,杨铁心竟阴差阳错地进了赵王府,见到了那包氏,还和康儿相认了……”

    马钰道:“杨铁心一事待会说。丘师弟,你之前说过那个赵王很宠杨康,或许……”

    丘处机道:“恐怕还是王师弟说得对。那个赵王,对康儿实在是纵容得过分,他自然是知道康儿的身世的,依我看,他是希望‘爱之恰足以害之’,唉,他成功了,康儿很是胆大妄为、自以为是,就算在我面前,也是说不了几句就自吹自擂起来。”

    王处一道:“我刚才还有话没有说完。掌教师兄,就弟子所知,金帝其实阴尚夷风,他可以因为赵王娶了宋女而不待见昔日最喜欢的儿子,对这个宋女生的孙子又能有多少感情呢?尤其是宋国又北伐了。当年,杨康只是说了希望能平等对待各族,金帝就能狠心到逼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离家,当然,那杨康也是太固执了。听说,金帝最宠爱的皇孙是荣王世子完颜炆,他今年二十二岁,文武双全,已封金紫光禄大夫,现任殿前左副都点检兼侍卫将军副都指挥使,金帝可是将自己的安全交给这个孙子了。所谓‘子平看孙’,两相比较,不难推测金帝的心意。”

    丘处机接道:“还有呢。掌教师兄,弟子明白你的意思,从龙之功巨,足以让我全真教兴旺发达了。这点我早在收康儿为徒时就想到了,可是,康儿太固执了,让我不得不放弃,所以,也就没有跟你们提这事了。康儿他根本不信鬼神,而且,他认为,道家的无为和轮回思想教人停滞不前,而各个国家的实力,则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结果,必定是道教大兴的国家原地踏步,就很可能被其他实力赶上来了的国家灭掉。他理想中的国家,是秦国,依法治国,政治清明,人人平等,公平竞争,只看个人的能力和才干,不问出身和家世,人人奋发图强,整个民族都自强不息。我曾经试探他的心意,你们知道他怎么回答的?他说他不想当皇帝,因为君无戏言,当了皇帝就不能吹牛了,当都元帅就好,看谁不顺眼就军法处置。之后还让我不要妄想了,他就是当上皇帝,也不会扶植我们,不过看在我的份上,他会先打压宣扬逆来顺受的佛教。”

    马钰皱眉道:“杨康如此冥顽不灵吗?如果和他讲清利害呢?”

    丘处机道:“没用的,他难道不知道触怒金帝会有什么下场吗?他就是在外多年,有家不能归,也没有向金帝低头。杨康的性子,用那个完颜襄的话来说是‘孤傲刚烈、坚毅果决’,而且他还择善固执,宁折不弯。从我收徒那会儿就能看出来,当年他才六岁,就已经可以冷静地分析我带他出府的用心,他也会计算利害,但是,他很倔强,他觉得兵法比武功管用,他就是不肯拜师。周师叔失踪多年,咱们没有绝顶高手了,以我们全真教如今的实力,能支持他的也就是一点江湖名声了。可是,依我看,就算我们的支持能再多十倍,他也不可能让步的,这涉及原则问题。”

    马钰道:“那么,他失去金国皇孙的身份也没什么可惜的了。丘师弟,你说,他兵法究竟有没有学成?”

    丘处机道:“多少应该会一些,可能不是很擅长吧。他很爱吹牛,有一分都要吹成十分,但他从来不说自己兵法如何,我看是学得不怎么样,毕竟,那可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事,估计他不敢吹。”

    马钰道:“嗯。那你告诉我,此人还有何可资利用之处?”

    丘处机道:“这个,哦,杨康学武的资质很高,我只教了他不到七年,而且他经常借口读书而偷懒,还能练到这个样子,在我全真教三代弟子中,也算是佼佼者了。他习于富贵,难道还能跟杨铁心去种田吗?他已经跟赵王决裂了,又没什么谋生之技,不想受穷,必然会走上江湖道路。我想,先给他们父子一点时间聚聚,让他忘了赵王,日后,我会好好教导他武功。我总觉得,康儿若是用心练功,日后的成就,必会在我之上。”

    王处一担心地道:“他不会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吧?”

    丘处机道:“应该不会,他现在除了依靠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名门弟子,叛教逆徒,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做吗?师弟,你还在为被骗之事耿耿于怀?那事他应该不知,否则他后来就不会给你送药了。对了,那个骗你的小子是谁?”

    王处一道:“一个跟班,我都没问过他的名字,我记得他的样子,哼,我迟早会去找他算帐,不劳师兄挂心。”

    马钰道:“一个小人物,跑不了,王师弟你养好伤再去整治他。丘师弟,杨康一直嚣张狂妄的吗?”

    丘处机道:“是的,他就这样,目无余子,不知天高地厚,哼。他说话很不中听,偏偏又言之成理,让人反驳不得,不然他从前作为皇孙怎么会讨人嫌呢?师兄不必理会他,当耳边风就是。”

    马钰缓缓道:“但是他刚刚遭逢大变,不该如此的。”

    丘处机道:“哦,他还很爱面子,总是装模作样,我看他路上闷闷不乐的,应该是很难过的吧,不过他不愿意表现出来。”

    马钰叹道:“他懂得太多了,我看他似乎真是对武功没多大兴趣,师弟,你当真有把握让他投身江湖吗?不要只是推测。”

    丘处机胸有成竹地道:“当然有了。简单,这小子最好的一点就是孝顺,只要包氏发话,他会听的。就像当年,他不肯拜师,我就是带他去找了包氏。要说服一个无知妇人,那太容易了。”

    马钰道:“他有弱点就好。好,杨康的事就说到这里,照丘师弟的意思做。现在咱们先商量一下,大事。宋金开战,宋国的军力,金国的军力,两位师弟怎么看?”

    丘处机道:“我说说宋国吧。宋军嘛,和从前一样,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江州都统王大节引兵攻蔡州不克,军即大溃,兴元都统秦世辅出师,方至城固县,就军大乱。未战自败,这算什么?有一个毕再遇,倒是有名将之资,但是金国那个明耀在楚州城外扎营养伤,毕再遇就不敢动弹了。朝中虽然还有几个能臣,如叶适、楼钥等人,可是上有韩侂胄这个奸相一手遮天,下无精兵良将,此正是独木难支大厦。宋国已经全面败绩,连襄阳都丢了,四川也分裂了,前景堪忧啊。”

    王处一道:“金国也今非昔比了,金军普遍不足额,号令不一,军制紊乱,兵无战力,将无战心,当然,虎豹骑除外,那支骑兵应该是金国精锐中的精锐,也就三千人,不足为虑。只是,金国偏偏能名将辈出,那个明耀想必是金国精心培养的后起之秀。金国以武立国,这次战胜,能从宋国多索财物,元气可复,但再不会有国初的强盛了。”

    马钰缓缓道:“你们说的都很对,这两年,我在蒙古,据我观察,铁木真有枭雄之姿,他去年腊月还吞了克烈部,快要统一草原了,你们说,支持蒙古如何?”

    丘处机大惊失色,睁眼叫道:“什么?!引蒙古人入侵中原?那岂不是民族罪人?”

    马钰睁开眼,看着丘处机,冷笑道:“我问你,你为什么不仕宋?”

    丘处机道:“因为宋国不扶植我们啊。都怪道君皇帝,还有那个骗子郭京。宋徽宗和他儿子亡国被俘,是因为他不辨忠奸、玩物丧志,和我们道教根本没关系,偏偏他曾经自封了个‘道君皇帝’,连累我们道教的名声。而骗子郭京,好死不死地冒充道士,他要是冒充和尚,宋国君臣闻之色变的就该是佛教了。别说我们这样主要势力在北方的新兴流派,连龙虎山天师教那样的老牌流派都没落了,听说,连张天师都云游四海、广播神迹收信徒去了,从前,天师可是常人难得一见的呢。虽说从高宗、孝宗、光宗到现在的皇上,他们都曾修建宫观,也曾去参拜,召见道流,还任命大臣为宫观使或宫观提举,可是我道家已一无实权、二无势力了,而且宋境内除旧有的龙虎天师、茅山上清、阁皂灵宝等三山符箓之外,还有从天师道衍化而来的神霄派、天心正法派,由上清派衍化而来在民间影响甚大的清微派,从灵宝分化而来的东华派和净明派,等等,势力交错,会信道的人几乎都被他们瓜分殆尽了,弟子无能,在宋国奔走多年,也没收到多少信徒。”

    马钰道:“不怪你,宋国的老牌流派太多,势力太大,我们的确很难立足,否则师父就不会在金国传道了。王师弟,我问你,为何你不仕金?”

    王处一道:“我们的主要势力是都在金国境内,唉,弟子已尽全力了,但是,金帝及朝中重臣并不虔诚,他们只是需要有个信仰,让汉人、契丹人等别再造反了,宣扬‘因果循环,逆来顺受’的佛教更合适。嘿,金帝也许会给我一个老长的封号,但无实权,那有什么好干的?”

    马钰点头道:“不愧都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你们都很明白事理,所以,我们只有蒙古一个选择了,作为首先投效的门派,将来,我们能得到很大的好处。”

    王处一道:“掌教师兄,你确定蒙古能成事吗?”

    马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的蒙古,就像百年前的女真,我看好他们。”

    丘处机道:“可是,他们是蛮夷啊,不知诗书礼仪……”

    马钰哂笑道:“师弟,在师父让你掌文翰之前,你是什么样子?之后你日记千余言,现在不就善吟咏了吗?现在的金国贵族不就都温文尔雅吗?嘿,那个杨康也算是异类,也是,他本来就是只山鸡,只是走运落到了凤凰窝里,哪能真变成凤凰呢?师弟你是读书读傻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蒙古能占稳江山,有的是马屁精鼓吹蒙古解民倒悬的正义和天命所归,顺带,我们也就成了豪侠义士。”

    丘处机认真地道:“掌教师兄,虽然弟子倾向宋国,但是弟子明白,一切都该以我全真教的利益为上,可是,蒙古入侵……啊,是蒙古入主中原,会不会像靖康年间的金兵一样烧杀抢掠?那些百姓,不敢反抗蒙古军,会不会迁怒于我们?那咱们的名声……”

    马钰冷笑道:“不是会不会,而是当然会,肯定会,绝对会。百姓是什么?就是一群欺软怕硬、忘恩负义的畜生!怕他做甚?到那时,咱们出头保下一处两处人来,传出去,别的人知道了我们全真教在蒙古的地位,还不都赶紧投来以求消灾免难?咱们的信徒,怕是每天都会增加个几千人了。信徒越多,我全真教的势力越大,蒙古对我们的倚仗就更多,对我们的态度也就会更客气。一个信徒奇多的教派,有那么多张嘴在说好话,名声怎么可能不好?

    王师弟,这也是你想问的吧?你们还是不明白,难怪在外传道的效果这么差,有钱有权有势抑或有名的信徒收不到多少,倒是凭借师父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声很收了些徒弟。

    真要是建成了杨康所描绘的国家,依法治国,政治清明,人人平等,公平竞争,人人奋发图强,整个民族都自强不息?这种国家一旦建成,肯定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而且永远不衰弱!很好是不是?可那是所有教派的末日!!有不平事,找官府就行,官府会给你做主的,还要侠客乱杀人吗?人人平等,社会地位只看个人能力才干,不问出身家世,嘿嘿,那么只要后天努力就行了,用得着求神拜佛让自己下辈子投生富贵人家吗?神仙也没事可干了!那时候,再不会有人在乎什么神仙了,因为,神仙没用了。我们这些侍奉神仙的,饿死都没人收尸!不对,只怕那干瘪瘪的尸体是会被烧成灰当肥料。

    要收信徒,就是要先让人绝望,再给他一线希望,就是我们,这样才可能收到死心塌地的信徒,愿意捐献一切财产的信徒。国家富强,一般人家都过得下去,是不会想到先拜拜神仙的,另外,官府也不会容许我们势力太大。而天下大乱,百姓朝不保夕,是想起法力无边的神仙了,可他们已经穷得就剩条命了,榨不出一点油水。最好的情况,就是分裂!就像现在这样宋金南北对峙,或者三国那样鼎足而立,每个国家都会一面打仗一面生产,人人既有战场送命的危险,又能有些许收入,家家既有求于神,又有求神之力,这,才是适合我们生存的土壤!”

    丘处机、王处一全身大震,心悦诚服地同声道:“弟子知错,谢掌教师兄指点迷津。”

    马钰满意地抚须道:“两位师弟不必客气,我也是在蒙古静修两年才想通这些道理的。我看金宋还要再打几场战才会议和,咱们也不必急着押宝,今天我也就是先跟你们通通气,半年后,七子聚会,金宋战事也该尘埃落定了,那时咱们再仔细商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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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着丘处机,王处一立即对马钰道:“大师兄,丘师兄说话不尽不实,他瞒着我们收金国皇孙为徒,分明是想培植私人势力,学吕不韦奇货可居呢。诸同门里,他的武功最高,对师父传你掌教之位一向不满。”

    马钰阴沉沉地答道:“杨康可不是异人,一知身世,就想到丘处机的用心,立刻放弃身份,奉母返宋,轻轻巧巧,就让丘处机十几年的打算安排全盘落空,如许聪敏,如许决绝,大类赢政。挟持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是可以做个好皇帝,幸好,他永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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