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梅起来,清仁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冬天天亮得迟,6点40分,窗帘上还是没有粘上一点亮光,屋子里仍是一片黢黑。

    李新梅开了灯,灯光里,清仁眼皮闪动一下,接着眯着眼对李新梅说道:“就起来了。”

    李新梅说道:“哪天我不是这个时候起来的。你倒是怪了,今天醒得这么早。“

    “还不是你那集资害的,睡也睡不踏实。”清仁说道。

    “你平时胆子挺大的,心眼也不少,但一碰到集资你就没主意了。我今天舍了利息把钱取出来,以后看到钱大把大把进别人的腰包,你可不要眼红!”

    “你只要把钱取出来,我阿弥陀佛还来不及,还会眼红?”

    “好。这样最好。”李新梅说着走到暗红色的衣柜前打开衣柜门,翻了一阵,取出一件灰色的外套笼到身上,理了理衣袖,然后习惯性双手笼住头发,让头发从双手和衣领之间散了出来,垂在肩上。

    清仁听到李新梅回答的腔调,不带怨气,又看到李新梅换了衣服,知道她一定不会日弄自己,心安了许多。

    李新梅回到床头柜,拿了手机,正想关灯,看到清仁还看着自己,突然把手收回,问道:“听说你有个同学叫杜鹏程,是天远市刘副书记的舅子?“

    “是!确有其人。怎么啦?”

    “听说他辞职了。”

    清仁神经一紧,不相信这是真的,睁大眼睛,反问道:“他辞职了?你听谁说的?”

    “你猜?”李新梅看到清仁疑惑的眼神,一时竟起惹他的兴致。

    刘市长出事本来和杜鹏程是八杆子都打不着,除非刘市长咬了刘副书记一大口,刘副书记又中了标,才可能牵涉到杜鹏程。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开始清仁是巴不得杜鹏程出事的。自从从木清口里了解杜鹏程的升迁史以后,清仁对杜鹏程就失去了好感,加上他暗地里为木清提供方便、把自己推向木清,致使自己不得不屈从木清,清仁更是对杜鹏程恨得咬牙切齿。但等到和木清卿卿我我、难于割舍之后,清仁又怕杜鹏程出事,毕竟扯出萝卜带出泥,这样的连带事件比比皆是。就算到时组织上装聋作哑,不追究他与木清的责任,不探究他与木清相好背后有没有经济问题,但只要他与木清的事情传开,光面对李新梅一个,面对李新梅一家,就难于招架。而杜鹏程安然无恙,不仅他好、木清好,而且自己也好。

    刘市长双规以后,清仁一直留意着报纸,也留意着社会的各种流言,特别是木清的言辞,但都没有任何对刘副书记、杜鹏程不利的消息。清仁原想或许真象老爷子说的那样,刘市长长缄其口,不再说东说西,可能一切就那么算了,更何况杜鹏程也是刚当上天远市财政局局长不久,还没有机会弄权,查他也没什么意思。

    这么几个月来,清仁每接到郑谐明的电话,仍会小心地试探郑谐明的语气。一是因为郑谐明毕竟身在政治圈,香臭先知。二是自己心里还残存着挥之不去的心理阴霾。木清,木清,苦了你,也苦了我了。清仁想到这里,脑壳里闪现出自己在办公室独处时,不由自主写出这个多情女子名字的场景,进而联想到这个女人的动人仪态和曼妙身姿。

    他躲过李新梅期待的目光,犹豫着说道:“是老爷子说的吧?”

    “一猜就中,我老公真聪明。”李新梅把清仁的鼻子捏了一下。接着说道:“老爷子说,刘市长除了作风问题以外,经济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挪用公款二十万而已,估计得判个三年五载。但刘市长在审查过程中咬了齐书记和刘副书记,特别是讲了刘副书记占据高位,搞裙带关系,把杜鹏程从一个不学无术的**犯一步一步的拉扯成天远市财政局局长。咬齐书记的事倒纯属子虚乌有,但咬刘书记和杜鹏程的话却是证据确凿,而且各种举报材料如雪片一样飞到纪委。经各方协调,议定只要杜鹏程辞职,就能保住刘副书记位置。现在刘副书记已经受到党纪处份。杜鹏程书读得不多,但却聪明,听到风声雨声,当即决定舍车保帅,断然辞职、下海去了。昨天,接了老爷子的电话,老爷子要我转告你,没想到经你集资一闹,忘记了。”

    李新梅说完,清仁唉地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清仁清楚刘市长案件自此已是尘埃落定,铁板钉钉。原来还有点忐忑,现在才真正可以高枕无忧。但面对这样的结局对杜鹏程的离去却生出些许同情来。

    “你放那么长气干什么?”李新梅问道。

    “毕竟与杜鹏程同学一场,他就这样离去,难免兔死狐悲。”清仁说道。

    “也是。唉,这就是人生,不到终点谁会知道中途会怎么样。”李新梅跟着感叹。

    对于取回集资款项所有公司都郑重承诺,本金随存随取,只是存取时间不足时限的,没有利息。李新梅集资的钱并不多,只花三天,所有的集资款项就全部取出来。

    李新梅取出钱后,在家里呆守一个星期,看看城里的工人干部、乡里的农民象浪潮一样一浪接一浪地纷纷把钱投进各个房地产公司,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就痛心钱闲着,也不和清仁商量,暗地里下定决心,利用星期天难得的休息时间,把钱全部投进天极公司里去,最后再博一次。决心一下,才打电话给清纯,要清纯把钱也投进去,并且尽量多联系些投资者,博取更高的利率。当时各公司工程都箭在弦上,筹款不易,因此息钱上调的厉害,天极公司要是死守3分,融资渠道将会断绝。于是天极公司根据市场需要,调整了融资策略,投资两百万以上客户,息钱上升为5分,并且以购房抵押作为信誉保证。

    清纯本来没有从别的公司把钱取出来进行转投的意思,听到嫂子劝,怕担风险。这下又接到嫂子的电话,要他想办法投入40万,放了电话,觉得是发大财的机会,便不怕艰难跑到偏远的亲戚家里,宣讲投资的好处,并承诺,只要他们投入1万,每个月就有300块钱,这可比天上掉馅饼还来得容易。末了,还特地给亲戚们一个定心丸,说他这次集资是听嫂子李新梅的招呼才来的,决不会有折本的道理。对于集资赚钱这些亲戚们都有耳闻,但具体做法却不是十分清楚,甚至认为要是没有人罩着,自己投进去的钱肯定会赔得一才干二净。这下清纯来了,而且是代表他嫂子前来的,实际上不就等于代表清仁,只不过是清仁当着官,不便明说罢了。这是上天送给他们赚钱的机会。对于清仁,亲戚们都非常佩服,三十多点年纪,没几步就窜到那么高的位置,放眼全市象他这个年纪,就当那么大的官,当真没有几个。他的背后肯定有巨大的靠山。只要清仁罩着,亏本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想着,亲戚们毫无保留、毫不犹豫地把钱交到清纯手上,清纯的三表弟除了把自己家里的钱全部拿出来以外,还到他丈母娘家里筹集了五万块钱,第二天火急火燎地赶到家里交给清纯。

    清纯一点,乐了,二百三十万。按月息自己赚一分计算,一个月下来自己就有二万三千块钱。就算是拿三千块钱请嫂子喝茶,自己也有二万块钱。况且嫂子有钱,未必会要他的奉钱。这样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不出一年自己就有一二十万的收入,不仅面包有了,而且房子、小车都可以买了。数着、算着、想着,清纯一时还真不知道拿到钱后该先买什么。

    清纯星期天把钱塞进蛇皮袋里,包了一辆从朝阳到大义市的小面包车,车子到达大义市区的时候,天已大亮,但整个城市还处在安静之中,街上除了几辆汽车在马路奔驰、几个老人在溜鸟,就只剩下早餐的铺面店家忙碌的身影。太阳还没有爬上山脊,只有高层楼房的房顶沐浴在太阳的光影里。清纯对这座城市一开始无所谓爱,也无所谓不爱,当时进入城市不是给哥哥嫂子带点家里的土产,就是逢年过节买买东西,不过是匆匆过客,没有什么感觉。自从参加集资以后,他的思维方式才逐渐改变,觉得这座城市还是有很多地方、很多物事是值得留恋和回味的,如洗浴室、按摩间、茶楼、歌厅、饭馆,还有那些苗条、白晰、水灵、红润、穿着短衣、短衫的小姐。只要有钱,城市里每个角落都充满温馨和温情。而钱从何来,也是这座城市给予的。清纯完全融入这座城市,才体会到自己对这座城市的爱,才体会到爱原来是深入了解之后激起的一丝感情、一丝牵挂、一丝寄托、一丝依赖。陌生之地即使再美,是没有这种感觉的。进入大义市区,清纯的思想又鲜活起来,坐在车上他双手紧紧抓住装满钱、裹了又裹、包了又包的蛇皮袋子,任街上的铺面在自己的眼前晃过,去过的和没去过的,熟悉的和即将会熟悉的,心里就象有千万头小鹿在不停地冲撞着。小面包车司机是朝阳人,凡是朝阳人坐他的车,只要有要求他都会送达他或者她要去的精确位置。

    清纯小心谨慎地提着蛇皮袋子在清仁楼栋的门前下车,司机没有想到他袋子里装的是钱,还以为他又提什么土特产送给哥哥嫂子,还象平时那样对清纯说道:“你先下,我帮你递东西。”清纯在家里虽然用很多的破衣破布把钱裹了一层又一层,但还是怕别人掂量出什么,一边飞快地提着袋子下车,一边说道:“轻轻的,我自己提就行了。”

    上了楼,敲响房门,清纯才意识到自己来得太早了,可能哥哥、嫂子还没有起床。但身边放的是钱,不是一般的特产,要是特产,自己还可以再回到楼下坐着等等。这样想着,清纯使劲擂了几下门,这几下重击不管哥嫂是醒是睡都应该听到。

    清纯又等一阵,屋里还是没有动静,正想再敲,楼道里传来哥哥嫂子的声音,清纯才把放在门边的袋口又抱在怀里。

    “老二,那么早,提什么好东西给你嫂子。”清仁上楼,看到清纯鼓鼓囊囊的袋子,很惊奇地问道。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掏包,翻钥匙。

    “让开。”李新梅见清仁不紧不慢的样子,一个健步走上来,取出钥匙把门开了。

    进了门,清纯一直将袋子提进客厅里。清仁说道:“什么东西,还需要提进客厅。”

    “哥,是钱。”清纯轻声说道。

    “钱,别开玩笑,你有那么多钱?莫把你哥当哈包。”清仁不相信,伸手就想解开扎住袋口的棕绳。

    “真的是钱。”清纯再一次解释道。

    清仁解开索子、翻开袋子一看,叫道:“鬼,一包烂布。”

    “真的是钱,别翻了。”李新梅看到清仁把布片一块块地扯出来,上前用手止住了清仁。然后对清纯说道:“多少?”

    “二百四十万。二百三十万从亲戚那里筹来,家里十万。”清纯答完,麻利地取走袋口的烂布,取出用布条扎成捆的百元大钞,一捆一捆地码在沙发上。这些钱是他和八妹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清理好的。

    清仁看着堆起小山包一样的钱,叫道:“你们还要集资,而且还搞大的?”

    “现在搞大的多的是,不只是我们,街上借钱借到乡里亲戚的人多的是,去迟了还没有了呢。我们再搞一票,搞完,我们就收手。”清纯说道。

    “真是胆大包天。我给你们讲,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集资本身,我担心的是政府对集资的态度,政府的脸历来都是小孩子的脸,一会儿笑,一会儿闹。”清仁说道。

    “别那么大惊小怪好不好,我们都投到天极公司,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就收手。何况天极公司是谭总的公司,真有那么一天,他还不先罩着我们。”李新梅把捆钱的布条解开,数着,对了数,才拉开电视柜的抽屉,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皮筋,把钱扎上。

    “怕就怕你们收不住手。”清仁说道。

    “放心吧,哥,嫂子是有分寸的。”清纯抬眼看着清仁很有信心地说道:“哥,你要不要水?我给你倒。”

    清仁知道清纯这么一说是客气地嫌他碍手碍脚了,答道:“不要。”答完,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但是,这么多钱,可不是小数目。你们当真要小心。”

    “你心理素质好一点好不好,别念罗嗦好不好,你一惊一咤的,把人心都搞乱了!”李新梅不耐烦地说道。

    “好,我不念了,到时有什么事,别讲我不提醒你们。”清仁说道。

    “呸你个臭嘴巴。捡点好听的说,不行?”李新梅骂道。

    李新梅这么一说,清仁再不做声,只是拿眼睛看李新梅数钱,一捆连着一捆扎着。

    过了一阵,清仁对李新梅说道:“这钱,不能以你的名誉投,要以清纯的名誉投,晓不晓得?”

    “晓得。”李新梅说道,“又啰嗦了!”

    数好钱,李新梅和清纯把钱一捆捆的放回到蛇皮袋里,才叫清仁帮忙,翻开卧室的床,从床底下把家里装钱的几个纸箱子取出来,放到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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