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盈袖站在原地,手心开始发冷。

    他都知道了。

    夕阳终是渐渐落尽,连同最后的晚辉都一同消散而去。

    顾盈袖看见远处有宫人点亮了宫灯,一盏一盏,远远望去就如同黑暗里跳跃的一颗颗星子,卑微又明亮。

    她心里默默祈求着能随便来个宫人打破眼前的局面就好了,但是那些宫人只敢远远绕道而行,无人敢到这边来。

    顾盈袖深呼一口气,抬起头盈盈一笑道:“师兄的话何意,师妹听不明白。”

    晏清平负手而立,背影高傲得似是一只鹤,寒风穿廊而过吹得他衣袖拂起又落下,翩然如云。

    他冷声道:“顾愚,孤竟不知你何时投靠了世家。”

    顾盈袖神色未改,语气未变:“师兄说笑了,我与世家深仇大恨,如何会投靠世家。”

    “深仇大恨?”晏清平轻嗤一声,转过头来,侧脸斜睨着她:“顾愚,孤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师父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能忘,怎么敢忘。”顾盈袖低头望着地板,轻声道:“至今六载,日夜辗转。往事在目,不敢或忘。”

    听罢,晏清平踱步走至她的身前,“孤早就看出来你心底其实根本就不相信孤,所以才擅自违背了孤的命令没有对他下手。”

    顾盈袖沉默。

    晏清平阐述一个事实:“顾愚,你不信任孤。”

    顾盈袖终于开口,却回避了他前面的一句话:“太子殿下的命令,顾愚岂敢不从。”

    晏清平端详着她脸上的神色良久,忽而低低一笑,他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师妹你不要忘记了,你一介孤女早已没了亲人,这天底下除了师父就只有我和你最亲近,若是你连我都不信,难道要去相信一个外人?”

    他重新唤了师妹这个称呼,看似怒气已经消了,但是顾盈袖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

    权利之下,从无师兄妹。棋盘初成,棋子已落,从她踏进这座深宫之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顾盈袖心底叹气,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夕阳彻底落尽,地板上已经不见余晖。

    她道:“我自然是相信师兄的。”

    晏清平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师妹,只要你听我的命令,师父之仇我一定会报。”

    顾盈袖没答话,她弯了弯唇,神色间一片变幻莫测。

    “天黑了,回去吧。”晏清平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太医院离这里不远。”

    顾盈袖转过身,就看到长廊另一端梁采薇走了过来,提着宫灯,神色冷然。

    顾盈袖心里顿时一跳,猜不准梁采薇刚刚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周围太安静了,声音也有可能传到远处。

    梁采薇走至身前,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梁医女这么晚出门是准备去何处?”

    梁采薇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顾盈袖的身上,应答道:“微臣见宁医女迟迟不归,担心她出事,就提着灯笼出来看看。”

    顾盈袖笑着道:“我在皇后娘娘那里耽搁了一段时间,回来时间就晚了,劳梁医女担心了。”

    梁采薇撇开目光,淡淡道:“这宫中规矩森严,不比别处可以随意行事,宁医女以后还是早些回来为好。”

    晏清平神色不明:“宫中夜里确实容易出事,你们先回去吧。”

    “是。”

    两人一齐行礼告退,顾盈袖回头望了一眼晏清平,他依旧站在原地,负手看着她们二人。

    他的身后是重重宫阙,漆黑得如同被人打翻的一方墨水,黑暗之间仿佛蛰伏着一只巨大凶恶的野兽。

    梁采薇停了停脚下步子,“宁医女?”

    顾盈袖快步跟了上去。

    夜色渐深,是时候回去了。

    ……

    永宁宫,夜。

    许嬷嬷叩响了宫门,在门外低声开口:“娘娘,陛下来了。”

    “让人先引他到偏殿里坐着,本宫等会再过去。”

    容皇后放下了笔,将刚写好的书籍都存放好之后才起身出了门。

    许嬷嬷在身后将永宁宫的大门落了锁,然后跟随在她身后。

    容皇后先到了一处侧屋准备换下身上过于素净的装束。她缓缓褪下了厚朴的长袍,又取下了鬓间木簪。

    许嬷嬷取了一套庄重的曳地华裙伺候着她穿上,一旁等候多时的宫婢也早已将发冠钗饰取了来。

    “娘娘还是快些,陛下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偏殿的宫婢趁着端茶的工夫回来恭敬禀报道。

    容皇后淡淡道:“让他等着。”

    “是。”宫婢不敢多言,退出了殿去。

    半个时辰之后,容皇后才身着锦衣华裙不急不缓出现在偏殿的门口。

    崇初帝端着茶杯抬头道:“你来了。”

    容皇后声音平静:“久等了。”

    崇初帝放下茶杯,望着她问:“你最近过得如何?”

    “尚可。”

    一问一答,两人皆语气淡淡,神色间平静得不似成亲了十几年的夫妻,更似是相识已久的陌路人。

    容皇后走过去刚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就听崇初帝开口问道:“你刚刚见了宁曦一面,她品性如何?”

    容皇后知他想问什么,心底升起嘲讽,“陛下为何不自己亲自见上一面,就如此信任臣妾的眼光?”

    “夫妻十几年,朕自然相信你看人的眼力。”

    容皇后淡淡评价道:“宁曦不愧是左相之女,举止端庄有礼,行事也知进退,是个乖巧的孩子。”

    崇初帝闻言神色也没有什么浮动,“听你的话似是更中意宁曦?”

    “哪有什么更中意的,若说中意,臣妾更中意梁医女,年纪轻轻就那么会说话讨人喜欢。”

    崇初帝眉头微皱:“梁医女虽能力出众,但是身世差了一些,毕竟不是出身世家名门。”

    容皇后唇带嘲讽:“陛下让臣妾挑几名世家女子为二皇子选妃,既然只是皇子妃,又何须那么高的身份,只要陛下放心就行。”

    她这句话暗指梁家是陛下的心腹。

    崇初帝皱着眉,依旧不满意:“他们母妃死得都早,如今年纪也大了,你身为他们的母后应该好好为他们挑选一番,若是挑的太差,我怕他们受了委屈。”

    “他们?”容皇后端起宫婢送上来的茶轻品一口,“陛下难不成想连太子妃也一起挑选了?”

    “他们年纪都已经不小,本来早就该择妃了,一直拖了这么多年,再拖下去不合适了,还不如一并办了。”

    容皇后淡淡道:“若说年纪大,陛下莫不是忘了还有身处淮南的大皇子,他才是应该最先谈婚论嫁。”

    崇初帝手中茶杯险些没拿稳,晃了几下,里面茶水差点泼了出来。

    他声音沉而隐隐带怒:“皇后,朕以为你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满殿宫人察觉到了周围气氛变了,纷纷跪在地上。

    容皇后不以为意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臣妾以为陛下早就放下了那些旧事,没想到还是喜欢斤斤计较,她都死了十几年……”

    她话音未落,脖子上就被一只大手毫不留情狠狠掐住。

    崇初帝站了起来,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凶光和残暴,以及君临天下的高高在上,“这些话朕以后不想再听见,你也不许再重新提起。”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满殿宫人被突发状况吓得伏地不敢抬头,全身瑟瑟发抖。天子一怒向来血流成河,崇初帝不会拿容皇后怎么样,但是却有可能拿她们这些下人发气,以此来警告容皇后。

    容皇后微微一笑,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完全无视了脖子上的那只大掌:“陛下这是在威胁臣妾?”

    崇初帝嘲讽道:“皇后出身天下第一世家,朕哪里敢威胁你。朕若是今日敢动你一分,想必明日朝堂上那些言官就要站出来指责朕今夜的过错。”

    “陛下既然明白,那这是何意?”

    崇初帝强压怒气,冷冷开口:“朕只是在警告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现在所踩的是朕的皇宫,不是你容家的淮南。”

    容皇后闻言也没什么反应,她依旧眉目带笑,反问道:“那又如何?”

    崇初帝望着她的眉目半晌,终于惨然一笑。

    他猛然松开了手,连连退后几步,最后颓丧跌倒在软塌上,“我们一定要这样?”

    容皇后不紧不慢整理着袖口,“那陛下想要怎样。”

    他们两人相敬如冰十几年,从来就没有什么夫妻情谊。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夫妻感情,早就在十几年前容皇后带着无数大臣跪在御书房外,坚持为承林军改名承临军的时候就死了个干净。

    崇初帝望着地板道:“也罢。”

    容皇后抚了抚自己的发冠,起身站起:“若是陛下今日无其他事,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等等。”

    容皇后回首:“陛下还有何事?”

    “他们的婚事还是趁早办了,你觉宁曦配清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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