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林山,星子很亮,但不及南暮。四周密密麻麻,全是树,奇形怪状,怪吓人的。

    今天是十四,月亮倒是又大又圆。来疆和云破栖身在一个高数丈的古木顶头。风大,卷起几片枯叶,吹得她的素裙轻轻地向后飞扬,叶片犹如落英,自她的衣前飘落。

    “原来,这就是清林山。在南暮是从未见过树是会掉枯叶的。”来疆枕着自己的双手躺下,睡在云破柔软的背上。

    “嗷呜——”狼凄厉的声音在山中回荡。

    来疆半夜被这声响惊醒,瑟瑟冷风中,竟有点害怕起来。她扯扯云破的毛,叫:“云破,你醒醒!我怕!这里有狼!”

    云破睡得很沉,许是这几天一路奔波,累了,没有动静。来疆也不敢叫得太大声,她坐起来,双臂环住双膝,望着远方的天空发起呆来。

    这里于她,好像很熟悉,她越看,越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但也,说不上来,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自己明明叫来疆,像风一样,无所畏惧,旋至天涯海角,所向披靡。现在,更是身在数丈巨木之顶,却不由自主地怕狼。想起那日雪池中妖狼的话,她竟不住地伤心起来。离开家,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她,是脆弱的。

    “万俟来疆!你活不久了!我要你们生不如死!”她不知道,杀父之仇,于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没良心,竟一点也不恨,也不恼。觉得那无关己事。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做梦常常梦到的父亲。他爱她,她也爱她,即使他们从未相见过。

    她,她注定背负血海深仇!为了她,为了娘,为了爹。

    娘给的压力是无形的。虽然,她表面上不说,但,来疆明白,明白娘的苦心。她,一个人,不容易。那份痛,那份恨,不是说算了就算了的。恨到骨髓的恨,千年万年都不会消失,哪怕人死魂飞,躯壳里残存的恨,都会化为戾气,盘踞一方,久久不散。何况,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有些人,生下来,便是身不由己。

    冷风中,寒光里,来疆不知何时睡了去。

    翌日,天明。

    来疆冷得发抖,感觉全身都已湿透,仿若跌进了池底。这山林里,雾气太重了。凝成的露珠,让来疆一站起来,全身都在滴水。啪嗒啪嗒,头发散披在腰间。额前鬓发,凌乱地耷拉在脸上,狼狈至极,像是从河中爬上来的水鬼。

    “云破!你就不能用你的鸡翅膀帮你来疆姐姐挡挡风雨吗!”来疆趴在云破耳洞旁,吼。

    云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呆楞了一瞬,然后,左右狂甩脑袋,翅膀扑哧乱拍,狂喊:“我的鱼!我的鱼呢!鱼!”

    最后,它猛的一颤,忽地变得极小,变成了它又肥又丑的模样。

    “啊!”一声尖叫,来疆一个不稳,就从树顶往地下落。湿衣,紧贴在皮肤上,愣是,连坠落数丈巨树,薄纱都没有飘起来。

    来疆一时头脑空白,不知如何在空中稳住身形,云破自是瞪大眼睛,惨叫:“来疆!”但是,它那小鸡爪,怎能抓住来疆庞大的身躯。

    来疆闭眼,想着自己这大好一生,还没活够呢,却要因为一只蠢鸟就此摔成肉泥,死得多难看啊!

    地面近在咫尺,只差撞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来疆顿觉腰上一软,没再听到风声,停止下落。

    叶落漫天,风声霎起,乱叶中,蓝衣青丝,一道修长的身影自空中落下,怀中,依稀可辨一素衣失魄女孩。

    他的长发被风勾起,撩起她的发,缠绕在这冷艳的秋阳下。

    “姑娘可还安好?”一个声音响起,竟比落叶的声音还要轻,却听得很真切。

    来疆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眉尖若刻。上扬的嘴角,绝美的侧颜,奇长的睫毛下,一双眼似容了漫天星辰所有的琐光碎芒。那眸子漆黑,深不可测,仿佛装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又亲切得可怕。

    她本能地推开他,觉得莫名其妙地极不喜欢眼前这个眉目如画,却又冷峻如山的少年。她向后退了几步,胸口开始发慌。

    少年面无表情,冷冷道:“姑娘倒是不客气。”说完,转身而去。

    来疆捂着胸口,才发现自己的失礼,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她脸色苍白,嘴唇已失了血色,想是,吓得不轻:“公子留步!万俟来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未回头,摆摆手,继续往前走,一抹不经意的浅笑蔓延嘴角。几里迷雾中,仿若未闻,只留下句“姑娘无碍便好”,那声音落叶一般,在林中隐隐回荡。

    来疆愣在原地,此情此景,她又在哪里见过呢?

    云破在树顶哀嚎,奈何它现下如此渺小,这参天古木的枝叶太过繁茂,挡住了它的视线。它不知树底情况如何,也不敢从这数丈巨木上纵身跃下,它此刻以为来疆早已一命呜呼,哭得小翅膀一上一下抖得十分厉害。身心俱疲,想飞,也是飞不起来。

    它真恨,真恨自己当时一心只顾追鱼,被来疆那一吼吓得魂都飞了,灵力耗损,一激动,没控制好,一不小心,就被打回原形了!呜呜呜呜——

    那巨鸟之身才是它幻化的,并非真身。不该唬来疆的!呜呜呜呜呜——

    来疆缓过神来,这才听到树上的动静,那声音,惊雷般,入不得耳。

    来疆撇撇嘴,随手掀掀衣裙,兴许是刚才太紧张的缘故,贴身的素衣现在已然全干,正在秋风下,轻盈飞舞。那人的怀抱真可怕,衣服都给烤干了。来疆一想,当场石化,不是吧!半透明的薄纱,他看光了!还给烤干了!多久的功夫?

    来疆现在是很虚弱的,也顾不了那么多,径自向树顶移去。这下这白纱翩翩的样子,可比刚才那狼狈样好看多了。来疆有点气恼,那人,肯定觉得她是个又肥又丑的蠢姑娘,哎!

    抓起云破的鸡翅膀,来疆就开始数落起来:“你存心想摔死我吧!死肥鸡!呵!被打回原形了吧!你当你来疆姐姐真蠢啊!这个又肥又丑的蠢模样才是你的真身,那巨鸟的模样才是你幻化的吧!幻形术,你们魂雀谁不会啊!你才不是海灵鸟!”

    世人皆传魂雀美貌,比舞动的仙子还美。殊不知,这些魂雀都是幻化的,它们知道自己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云破,就是这其中最不要脸的一只!

    “来疆!你没事就好!就好!”云破没再哭嚎,望着来疆扑闪着翅膀叫,但,愣了几秒,又叫道,“哼!我从未提及我是魂雀的!你如何得知!臭来疆!”

    “蠢!我的乌鸟告诉我的!还有其它美丽的鸟儿说的!它们都知道!”

    “哼!不理你了!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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