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梵从车里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车座不知何时被调成了平的,身上盖着西装。面朝着车窗抽烟的冯恪信听到动静回过身,将烟头丢在外面,冲着范一梵淡淡地笑了笑:“醒了啊。”

    “嗯……”

    范一梵应着,目光定在冯恪信的脸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冯恪信刚刚那个稍纵即逝的笑容看起来竟然有些莫名的脆弱和苍白,就像清晨的雾汽,甚至是潮湿的。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听到范一梵突如其来的疑问,冯恪信愣了一下,继而伸了个懒腰,长长的手臂像春天的树枝一样伸展开,露出一节结实素白的腰。冯恪信拽了拽衬衫,道:“怎么会。”

    范一梵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五点,把座位调了起来,范一梵拉好安全带,冲着冯恪信眨了眨眼:“老司机,周一我八点上课。”

    “得令,下一站学校。”

    冯恪信把车发动调头,车子离开沙地往公路的方向驶去——范一梵悄悄回头望向刚刚停车的地方,除了黄色的沙和无形的风,还有一地密密麻麻的烟头。

    “……除了象牙雕刻以外,还有石雕,看这六千年前的双头石雕,除了石灰石和沥青在其中外,还有少量的……”

    范一梵努力地撑着眼皮,奈何历史老师的声音就如同缝衣针一样一针一线把她的眼皮缝了起来,就在距离深度睡眠还有几秒钟的时间,范一梵手里疯狂地震动把她从梦门关猛地拉回了现实世界。

    中午放学来东门口。等你。

    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范一梵揉了揉眼睛,确认这是一条未知人物发来的信息后,认真地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二七,距离下课还有三分钟。

    “发错了吧。”

    范一梵小声嘟囔着,正要把手机装回口袋之际一条短信又蹦了进来——

    范一梵中午放学来东门口我等你。

    “我去?”

    刚想回短信,下课铃猝不及防地想起,想到反正已经到了中午,范一梵决定索性去看看是哪位高人。

    中午的大学校门口人来人往,买小吃和盒饭的小商贩把出口围地水泄不通,范一梵站在东门口,踮脚巴望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什么熟人,倒是任课老师碰到了好几个,其中一个小语种老师还拦下她问了上次点名怎么缺了勤。

    被耍了的感觉让范一梵无比不爽,正当她转身打算去食堂的那一刻,背包的带子被人紧紧的拉住了。

    范一梵迈步的动作僵在原地。

    “还没等到我你这是要上哪儿玩去啊?”

    有点熟悉却又带着危险气息的声音。范一梵转过头,一袭薄荷绿闯入眼帘——果然是崔寒浔无误。

    范一梵转身拔腿就走。

    “哎哎哎。”崔寒浔把鸭舌帽的帽檐转到脑后,赶紧提步跟上范一梵,“你都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号码的?”

    “不想问。”

    “别啊,那你不想知道我找你来干嘛?”

    “不想知道。”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

    “我就这么无趣。”

    “嘿?你腿没我长走得还挺快。”

    “……”

    “还来劲了是吧走慢点啊。”

    ……

    午后的阳光把地面烤得发烫,树的影子像煎锅上的鱼片一样在灰色的地面上打着战栗,广播站的喇叭里放着公路之歌,长腿的少年跟在范一梵的身后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正午的食堂正逢学生下课,打饭的队伍从窗口一直排到了餐厅,范一梵站在队伍中间,身后排着崔寒浔,他就像她的小尾巴,一条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的小尾巴。

    “说吧。”范一梵眯着眼看远处窗口上贴着的菜单,头也不回,“从照相馆你表姐那里查我资料干嘛?”

    “你真没劲。”范一梵身后的小尾巴贴了上来,温热的鼻息抚过她的耳后,带着毛茸茸的触感,“你怎么知道我是从筠久姐姐店里找的?”

    范一梵翻了个大白眼,小孩就是小孩,有个管店的表姐,会员册在手不查难道去警察局偷档案吗?虽然想是这么想,范一梵怎么忍心蔑视一个孩子的智商,于是还是和颜悦色地回应了他,道:“因为,姐姐聪明。”

    “哦。”

    难得崔寒浔摆出了一张冷漠脸。

    坐在食堂的座位上,处女座的范一梵正努力用两根筷子试图把一条过长的糖醋里脊分成两半,以方便一口吃掉。她对面坐着的崔寒浔一边嚼着豆角,一边饶有兴致地认真看着她用筷子侧着碾压过坚实的里脊肉,但肉仍固执的藕断丝连着。

    “你是不是傻。”

    说时迟那时快,崔寒浔伸筷夹起范一梵盘里没断的里脊放入口中一口咬掉了一半,然后又以迅雷之式把剩下的一半糖醋里脊放回了范一梵的餐盘,道:“夸我。”

    “……”范一梵把脏话咽进肚子里,抬头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崔寒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到、底、来、干、嘛、小、祖、宗?”

    崔寒浔剑眉一挑,低头从薄荷绿的运动休闲外衣中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道:“来请你给我当英语家教啊。”

    “啥?”

    范一梵彻底蒙逼了。英语?家教?这是搞哪门子人性实验。范一梵故作镇定,道:“你很有想象力。”

    崔寒浔从对面的座位上坐了起来,拐到范一梵身边的空位坐下,胳膊肘搭上她的肩头,说道:“你学英语专业,我英语又不好,教我肯定没问题。我六月底就高考了,你忍心见死不救?”

    范一梵沉吟片刻,觉得确实应该为人民服务,于是点了点头,道:“忍心。”

    崔寒浔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回答,二郎腿一翘,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一节课,俩小时,四百。”

    范一梵闭口不语低头沉默。

    “五百。”

    范一梵抬起头,双唇紧闭。

    “八百不能再多了。”

    范一梵双眼放光,咬了咬牙。

    “好了好了一千一千。”崔寒浔大手一挥,从兜里拿了张名片放到范一梵桌前,“我家地址,以后每周六早上八点。”

    “喂喂喂。”范一梵心虚地扫了一眼地址,看向起身准备走的崔寒浔,“我还没同意呢。”

    崔寒浔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一副洞悉事态的老油条的模样,他走到食堂门口,蓦然回首——

    “范一梵你也太黑了。”

    少年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的光影里,范一梵指间转着那张城市最繁华地段别墅区的地址名片,满脑子除了十张一百元成捆的钞票在飞外,总莫名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食堂外学校的小路上,穿着薄荷绿外套的少年正兴致勃勃地打着电话——

    “喂,徐叔叔吗?没别的事,就是谢谢您,我事情搞定啦,多亏你帮我从警察局调资料啦。……是,资料很准的呀,她啊,就是学英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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