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欢的这番话并非是危言耸听,现在谁也不知道衡阳写给圣人的那封遗信中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毕竟顾容云从云南回来,立功得赏那是应该的,可这功要论到赐婚,这事儿不免透着蹊跷。
    是以和云千素聊完以后,赵卿欢便连忙去了后院,将自己准备见一见顾容云的决定转达给了东方旬。东方旬闻言也不诧异,只郑重的点头允诺说他一定会将此话代为转告给梅遇笙的。
    赵卿欢原本以为这事儿怎么着也要拖上两三日,结果她没想到梅遇笙这事情办得这么迅速,就在隔天一早,东方旬便将她带去了白氏画坊。
    这一次见到顾容云,确是春花依旧,物是人非了。
    顾容云瘦了,也黑了不少,看到赵卿欢的那一刹那,他微薄的唇角稍许扬了扬,眼睫轻颤,千言万语似卡在了嗓子眼儿,终只化作了一记无声的颔首,无形中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几分。
    屋子里没有旁人,窗外有叮叮咚咚的水车声,那架小小的水车是白大特意托木匠打造放在天井中的,为的不过就是迎风做雅,制造意境罢了。原本这水转车轱的声音听着一直都是悦耳的,可今日所闻,却不免透着一丝压抑,滴滴答答的让人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以在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以后,赵卿欢便先开口寒暄道,“你这一路从云南回来,可都还顺利?”
    顾容云闻言,点了点头,“劳你惦挂,来去都是顺利的。”
    见他说的格外客气,话语中甚至带了一些生疏之意,赵卿欢心一沉,神色也渐渐的僵硬了起来,“顾大哥,公主的事儿……”
    “小欢,衡阳的事情你不用解释,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饶是我……”顾容云说着说着就颓废的坐了下来,微垂着头继续道,“饶是我再努力,在她看来,其实都是前途未卜的。”
    “顾大哥!”赵卿欢连忙也跟着跪坐了下来,轻声道,“公主性子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从她知道了自己中毒以后只怕就已经断了念想,只怪那时候我太不仔细,没有看出公主的异样,若我能再多关心她一些,或许……”
    “不,小欢,这事儿除了李恽和黎美人,不能怪任何人,衡阳留给我的信我已经看过了,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宋娘子,那些时日只要寻着机会就会进宫去陪她。福熙殿本就进出不易,这当中,我与衡阳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便就是梅公公,我都不知道他竟会这般费心费力的替公主周全。怪只怪我太过无能,本以为借着这次暗查南诏的事儿能在皇上跟前立个大功将功折罪,本以为这样皇上就能够网开一面成全我和衡阳的一片私心,可谁知……人定胜天,不曾想衡阳竟……竟就这么不愿让我放手去试一试……”
    “顾大哥,你是说……皇上知道了你和公主的事儿?”赵卿欢震惊不已。
    顾容云苦笑得看了赵卿欢一眼,无力的点了点头,“这是我和皇上定下的君子之议,当时皇上已经准备让衡阳去和亲了,却私下同我说了他即将出兵南诏的决定。我知皇上是想放手一搏的,新帝从政,国力有复,皇上自然不希望南诏将来会踩在他的头上,对付南诏是迟早的事,皇上当时同我说,让衡阳和亲也不过就是缓兵之计。可是因为此事涉及甚秘,皇上让我不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所以当时梅公公给我来密函的时候我才没有和他透露半分……但我真的以为衡阳会等我的,等我从云南回来,等我立功谋政,等我……”顾容云说着说着便缓缓的闭上了双眸,赵卿欢发现他的眼角忽而闪现了几缕几不可查的晶莹。
    他很累,真的,很累!为了能早日回长安,为了能让衡阳在和亲这条路上吃尽量少的苦,为了将来能光明正大的和衡阳在一起,他在云南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是通宵达旦、昼夜不寐的在那儿明察暗访的,所有的蛛丝马迹,所有的人证物证,哪怕只有一点关联,他都没有放过,因为他相信皇上不会食言,也相信皇上一定会护了衡阳周全。可算来算去,顾容云却万万没算到,衡阳自己竟生出了寻死的心念。
    直到回宫,直到面圣,直到知道了衡阳的死讯后顾容云才悔不当初!如果当时他在走以前能和衡阳见上一面,给她透露自己此去云南之意的一丝半点,那现在的结果会不会就完全不同了?
    这局面,归根结底,到底是衡阳太不信他还是他太信衡阳,顾容云早已经分辨不清了。
    而回宫以后,他又马不停蹄的在皇上跟前连番着回报暗查的进展,一个人,一件事,一个阴谋,每一个环节他都事无巨细,是以这耗费精力体力的四天来,他根本无暇去顾忌内心的伤痛欲绝,竟还隐隐的有了一丝化悲愤为力量的冲劲。可是,等到他缓过神来,感到了内心的压抑和伤痛还有失去挚爱的孤寂后,皇上御笔亲定的一纸婚约已飘飘然的摆在了他的掌心中。
    想到这里,顾容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定神的看着赵卿欢道,“小欢,是我害了衡阳,她本就对以后不抱希望,我却以为她能明白我这辈子想要和她长相厮守的决心。可如今……我不止要害了衡阳,还要害了严家娘子,小欢……皇命在上,既发不收,这亲,我若不成,除非严家人不点头,你说……”
    “不可能。”赵卿欢似乎知道顾容云想要说什么,径直打断他道,“顾大哥,你自己身在官场,为官数年,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若说皇上不知道你和公主的事儿,赐了婚,那这婚事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现在……皇上明摆着是要让你背负亏欠迎娶严家娘子的,不管皇上的用意是想用严家娘子来补偿你还是想遏制住你的官路亦或者是想从此重用你让你飞黄腾达,这门亲事,你不点头也得点头。”
    “呵呵……所以我注定是要背上一个负心背义的名声了吗?”顾容云闻言一愣,随即便是一声惨笑。
    “负心背义这名声只有你知道,皇上知道……我们知道,可于严家而言,你是当红的权臣,皇上盛宠的御史,他们只会觉得这是家族之荣,门楣之耀,又何来负心背义一说?”赵卿欢见状,紧紧的捏着双拳,冷静的回道。
    顾容云抬了眼帘,目光涣散的看了赵卿欢几眼,冷冷的勾了勾嘴角道,“小欢,你应该看不起我的,我不配,不管是衡阳还是严家娘子……”
    “顾大哥,若你真的就在这儿断了所有的念想,那才是不配。”赵卿欢心里忐忑不安,她怕说服不了顾容云,又怕说服不了自己,言辞间便微微的偏了头,目光不再与顾容云直视后又道,“如果我是公主,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心爱郎君的一条活路,不管他是另娶她人也好,孑然一身也罢,我所希望的,不过是他能好好的活着,心里存着我,好好的活着……”
    赵卿欢说这番话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衡阳面对顾容云才会展现出的温暖笑意。那是赵卿欢觉得衡阳最美的时候,那一颦一笑,皆由心而生,迷人得令人愉悦和向往。
    赵卿欢也深知,因为是顾容云,所以衡阳才会想到用自己的死去成全他以后的路,衡阳并非不谙世事的宅门娘子,她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就算鲜少与人争利,可宫里的事儿她也并非完全不清楚。在不知道顾容云和圣人私下的计谋前,她断然会以为自己此番去南诏是有去无回的,她应该是清楚圣人的处事之道的,也应该猜到了圣人已经发现了她和顾容云的私情,所以她才会自缢的这般轰轰烈烈,用自己的死给了圣人一个交代,暴露了黎美人和李恽的阴谋,也给了顾容云一个权贵双丰的为官之道。
    想到这里,赵卿欢不由又沉沉的说道,“你若死了,九泉之下,要如何同公主交代?若换做我是公主,地府之中,最不愿意见到的应该就是你了!”
    “小欢……”顾容云怔怔的看着赵卿欢,只觉得这一刻她冷静的有些陌生。
    “顾大哥,你也说了,公主的事儿本就不能怪任何人,如今公主木棺已落,灵位已上,再过两年,便不会有人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多情温婉,她的才气灵动了,若你也跟着去了,那以后公主的忌日,谁来念她,谁来想她?”见顾容云闻言沉默不语,赵卿欢轻轻的苦笑了一下,“其实要死还不容易吗?看看公主,三尺白绫,就能走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的,可这世上,真正难的是活着啊。顾大哥,你以后要走的路并不容易,你要学会怎样和严家娘子相敬如宾,又要学会怎样将公主铭记在心中,这样的日子,于你来说是煎熬,可也是对公主最好的慰藉和纪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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