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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恍然从梦里面醒来,果然是处于一片夜色。我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了一下伤口,依然泛着疼痛,拿手抚摸了一下,还未用力,但一点也不敢再碰它。
    我起身径直想见她,除了想见她,想看她一眼,想知道她正在做什么,除了立刻想见到她一面,没有什么非得要说的话,非得要见的理由,内心什么也找寻不得。就只剩下想见她的思绪。
    我推开红色厚重的大门,她似乎知道我会来看她,或者她一直在里面等我。
    我迈进长长的沿廊,它显得比以往加长了好几倍一样。她坐在桌旁,正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然后她走向我的身边。我几乎倒在地上。她将我扶起来,放在床上,躺着,我才偶然之间再次清醒过来。她看了我的伤口,并没有什么大碍。她躺在我的旁边,静静地吻着我的鼻梁。泪水从她的眼角不住地打在我的额头、我的眉毛、我的耳畔。我将她搂住怀里,希望她什么也不要做。“让我好好地看你一眼。”她在我眼前静静地看着我。我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见你,希望看见你以往开心的样子,再也不要呈现伤心难过的表情,我不想让你备受冷落,相信我,你就像我的额娘一样……”她的细指挡在我的唇上,她不让我说出更伤心难过的话语。受伤以后的好几天里,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了。我轻轻地吮吸着她身上特殊的香味。翻过身,她的肩膀,她的柔发,她的面孔,她的耳垂,我隔着一丝距离静静地闻过一遍失去几天见面机会我坠入梦中不能见到她时内心的惆怅。那莫可名状的感触仿佛在我梦里已充斥每个角落,随处都可见到。我想想见到她,她却总是恍然出现远处,走廊尽头,御花园暗处。总之不能向她靠近,一旦我发现她的身处所在,我几欲向她伸出手去,朝她快步赶去,她都会忽然如一阵夜风般令人无可奈何地消失掉了。我曾梦见她从这座冷寂的宫里走出去了。她说她想出去走走。但她似乎有些害怕,怀有恐惧。怕被人看见,一个人出去又毫无意义。她明明一心想着要我陪她出去逛逛,散散心,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于是我明白她内心的触动,她内心真切的想法。我说:“我会一直陪你,外面天黑,不会被谁看见的。况且我会随时注意四周有没有其他的宫女侍卫什么的。我也好想与你到外边去他的庭院散步,随便走走,与人发现,我们不讲话,或者轻声地说话就可以了。”她点了点头。她从一根红色立柱后面转身出来,我们一起路过夜晚毫无亮光黑漆漆的一片御花园,父亲正在里面熟睡,她也看见了。皇帝他正手拄着台面,熟睡着。她定定地望着那边,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索性也只有沉默能解救与释放我们。
    她伫立在那边,默然地眼里流出几滴清澈泪水。夜色那般漆黑,使她的眼泪格外清晰,透明如同她握着我的手臂迁动着我从砚台里蘸取的新鲜墨汁。梦也便在那里为止,从她的眼角恍然就消失掉了。
    她翻过身来,像我一样默默地闻过一遍我身体里的气息,隔着一丝一缕的距离,她想将几天的失散、几天的不见全部打捞回来。如此彼此才会满意。我时而亲切地从衣服皮肤上感受到从她体内散发的气息,轻柔而缓慢地洒在我的耳畔,我的眉宇之间。她的泪水不住地打在我的额头上,我的嘴唇上,我的鼻端,我的耳畔。我聆听着她细致地闻我的气息。
    她一边解开缀满花香与凤凰之色的艳丽旗袍,像六七岁时候一样,将我遮掩在她怀里,将我全心全意地庇护在她胸前,将无微不至的关爱与亲切全部地全身心地给予了我。
    我一时之间,也只好紧紧地躲在她的衣服里面,品味着泪水的味道,那味道与来自她的常常被冷落的香味融在一起,我如若身在梦里。真想回到从前,六七岁十来岁的时候,我可以偷偷地来与她的陪伴下玩耍打闹,她教与我琴棋书画,将我画在一张崭新的白纸上,我要她将自己放在我的旁边,一定要看着我。她说,等你学好了绘画,长大以后,如果还愿意的话,再将她画上去,坐在我的旁边。我只好对她讲,那好吧!很快我就会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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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夏天开始,额娘就开始予我找来妻妾。好几次,几个姑娘也都年轻漂亮,但我一点也喜欢不上,不知为何,就是于内心底部泛起一股不情愿的抵触,觉得那都是多余的,我并不需要,似乎她们即使再怎么漂亮文静也好,花枝招展也罢,再怎么楚楚动人,我于内心深处也喜欢不了。
    直到冬天也是如此。刚下雪的一天,额娘又不知从哪里引进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她的细小的脸蛋,头上戴着一顶异域的帽子,我从自己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坐在漫天雪地边沿的柱子旁边,身上已雪绒绒的,停留了不少雪花。不知她什么时候来到外面的。我一时出于怜悯,只好尝试走近女子旁边,她想起身的时候,却几乎差一点倒在地上,她大概被大雪冻得腿脚麻木。我只好抚着她的身体,这时,我感受到她的身体那般瘦弱,我并没有去想额娘与额父故意安排的一位姑娘。她问我喜欢吗?我说,什么?她从天空摘下一片飘舞的雪花。她的身体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倒在我的怀里。她说了一句什么,但我一点也没有听得清楚,于是我只好无比怜悯般的凑近她的脸庞。她又对我说了句什么,但我依旧没有听得清楚。她的气息那般微弱,和眼前正在被忽视的雪地一样。我听见她无比细弱的声音里告诉了我:能不能喜欢我一次,就一次,好吗?她静静地将白皙的嘴唇吻着我逐渐靠近她的脸颊。
    在这样一个冬天里,她是唯一的一个女子在我怀里死去的。我默默地感受着她身体里残缺的温暖。在以后的日子里,几乎再也不能忘记。
    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额娘再也没有威望苦苦寻觅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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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她的怀里痛苦地准备逃脱。从她的庇护里,充满香味的衣服里面出来,溜走离开。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衫。我猛地想挣开,一用力,她滑到了地上,从床沿掉在了地上。我只好回来。我总不忍心看着她那样狠狠地被我摔在地上,她那般无力的样子,将我内心一整片撕碎。我匆忙赶到她的身旁,将她抚起来,她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鲜血在她指尖默默地流淌。我将她搂在怀里,“我不想失去你,我不会娶其他的女子,在这一生里。”我松开肩膀,后退一点点距离,将她拉开的衣衫重新规整如初,她依旧那般漂亮和六七岁的我见到的一样。柔软的细发,金黄色的发卡,鲜细的睫毛,细致的嘴唇,白皙的脸颊,我不能理解的部分,她全身都充满了自童年我的回忆,她的怜悯,她的爱戴,她的教导,她的话语,她的等待,她的侧影,她的面孔……
    尽管这样,我不得不离开。一切都显得那般细微,像有谁在耳边悄悄地流放的故事,像在梦里徘徊时遇见的一个注定此生与我轻轻地连在一起,不得不紧紧地连在一起的女子。
    我随父王出去狩猎,以往的夏天里我都会借故身体不舒服不随队伍去的,抑或是去了一两天就悄悄地借故溜回来。正好这些什么,宫里人员大幅减少,额娘与皇帝父亲都不在宫中,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她那里要她陪我玩。
    一个半月的每个晚上,我都一个人坐在一边独自欣赏着月色。我守着月色,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亮,越来越圆,没有一丝乌云的天上,我思索着,我几欲渴望我和她两个人就在那月亮里面,或者云端一起居住着,周围没有其他的人,没有烦恼的事。但想着想着乌云时常已将月色全然笼罩,过一会儿,她才又出来。
    我一个人走向林子边上,远离喧啸的背景。他们也果然随着距离渐渐消失远去。
    我听见哭声,就向哭泣的声音走去。
    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子的哭声,我听得出来。我走近她的身边,她尽拥入我的怀里,更加大声的哭起来。
    她告诉我她刚刚放走的一只羊不见了,她不敢回去,怕母亲打她、骂她。
    我回忆了一下,或许那只羊即是被父王一箭射死的,但也有可能是我一箭射死的。情况几分复杂。我只好哄小女孩说:“山羊可能早就回去了,在家里等你,等都等得快要哭了,等得和你一样伤心难过呢!”她又问我:“真的吗?山羊也会和小女孩一样哭吗?山羊平时只会笑的。”我说:“山羊想让你开心,所以你看到它的时候它总是笑,咩咩的笑。”小女孩说:“天黑,我害怕,又找不着路回去,害怕有狼出来把我给吃了,母亲经常说这里有狼出现的。”“没有关系,有大哥哥在,我就在这里陪你,等到天亮了,我就送你回去。”“可是我困了,想睡觉。大哥哥不困吗?”“大哥哥不困,你先睡吧!要是有狼来了,我就做出鬼脸把狼吓死,明天正好带到山下,做肉汤喝!”“大哥哥,你真厉害……”她说着说着,就一个人躺在我的怀里睡着过去。
    我在夜色里将她眼前的头发拢到耳边,多么可爱的小女孩,长大以后肯定会是顶漂亮的女子。这时,我抬起头仰望了天空的月色,它依旧那般清莹,月光透过树枝细叶的缝隙流溢着冷寂而馨香的蕴味。我几时,真觉得要是她变成我怀里的这个小女孩,而我便以一位成熟的男子给予她与她给予我的同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那该多好,多么有趣。她正在做些什么,想必她一定倍感孤独与寂寞。她一个人呆在那般狭小的宫中,庭院将她整个身体犹如她身上艳丽的衣衫一样将她牢牢地包裹在里面,不让她出来随意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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